退伍的夜莺都怎么生活，黎樱在此之前从未思考过这样的问题。训练、上阵、侥幸活下来或者战死，这样的模块化的时间管理占据了黎樱前半辈子大部分的时间，而难得的休假时光再去回忆时，也都消散在魔法和死亡的双重作用之下了。与其期待将来的生活，不如把净化术多刻在脑子里一点——也许是小队长曾经说过的话。
黎樱不能回忆起这人的面孔，不过听到这话时的熟悉和烦躁倒是很难忘记，就像是被唠叨的父母一遍遍提醒吃饭不要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一样。
“小百！不准吧唧嘴！”
“哇哇！”
不满的叫喊从衣柜顶上传来，伴随着吞咽的声音。乌鸦明显对自己的伙食不太满意，但看来还是乖乖吃了下去。
“所以说，你暂时就不打算回去了？”从电话中响起队长含糊不清的声音，好像是嘴里正在咀嚼着什么东西。
“是啊……受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再加上投奔来的远房亲戚……”
“我就不追究你说的话里面到底有多少漏洞了。”吞咽声从屏幕另一端传来。“克里斯汀城这段时间确实也不方便进出，我给你打个重伤未愈的报告，八成是可以留在现世的。”
“感谢组织成全，思雨你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
“所以你打算以身相许？”王思雨似乎结束了自己的夜宵，清了清嗓子。“有时间来局里签个字，在‘这边’长时间逗留的暗莺都是要统计追踪的。”
“以身相许就免了，我对你这样丝毫不成熟的女性没有任何兴趣……话说回来，组织上对我们这种伤员有什么优待条款吗？比如说生活费啊……”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扣光你的生活费……就是每个月月初打在你的银行卡上的那笔钱。”
“嗯？你是说前两天出现在卡上，基本只够正常饮食的那笔数字就是全部的补贴了吗？”
“没错啊，毕竟只是养伤，等痊愈了就可以申请归队了。”思雨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
“当然啊，如果你哪天被打残疾了，那莺巢会发一大笔补偿金，让你下半辈子都可以在现世幸福生活来着。”
“滚滚滚……”
和思雨互喷几句垃圾话后，黎樱合上手机，略有不爽地举起手来，打量着自己修长的指节。
看似正常的柔软皮肤贴在比一般人略微长一点的手指上，但指骨微微弯曲时黑色的线条隐约可见。最近几天才剪去的指甲不知何时又已经长到了会妨碍行动的程度，黎樱甚至怀疑自己可以听见高密度蛋白质在自己手指尖堆积的声音。
“残疾……完全做不到啊。”
挽起袖子露出小臂，黎樱拿起桌子上刚刚用来切肉的小刀，狠狠地在洁白的皮肤上划了下去。
焦褐色的液体从伤口处流了出来，滴在地板上发出了明显带着腐蚀性的呲呲声。焦油一样的血液很快在空气中变性凝结，在小刀抽出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形成厚厚的结痂，覆盖在那道几乎能看见骨骼的伤口上。
什么东西被点燃的臭味从地面上散发出来，刚刚还在流动的液体已经消失不见，只在瓷砖地板上留下了几道烧灼的痕迹。黎樱试着抹了那块地砖两下，只在手掌中留下几缕灰尘。
“怪不得莉莉说不好喝，真要硬喝下去恐怕会把食道灼伤吧……如果吸血鬼有食道的话。”
不死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块是不含毒的，包括唾液和体内勉强能被称为血液的焦油状东西。魔法强行将已死之人留于世间，那么背叛了死亡的家伙就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
忘却的记忆，失去的味觉，还有这幅可以被称为现世最为污秽的躯体……不死人对死亡的渴望就像是人类对于呼吸的渴求，二者不同的地方在于人类可以肆无忌惮地享受无主的空气，而不死人只能祈求他人的施舍。
“还以为你试图在制造火灾来自杀呢，搞出来这么难闻的气味。”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莉莉安娜手中端着酒杯斜靠在门框上，一脸无聊地打量着手臂上还有黑色痕迹的暗莺，脖子上闪着细微可见的蓝色光芒。
“刚刚感觉到你这边的气息稍微有点波动，在自残玩？”
“做个实验罢了，确认一下你对我血液的评价到底是不是揶揄我。”
“可别再提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反胃。”莉莉安安皱着眉头摆摆手，“甚至让我这两天的食欲都减少了三四成。”
“但也没见你少吃啊？每天晚上的饭量也没有下降的趋势。”
“自然是后半夜没怎么吃东西了。”莉莉安娜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这两天都加餐加得少了。”
“那希望你可以保持一下。”黎樱扫了一眼这个家中头号食物黑洞，“事实上再过两天我们就连晚餐都没得吃，更别提你的夜宵和加餐了。”
“没关系啊，我们可以出去吃。”莉莉安娜将手中的鲜血一饮而尽，露出期待的表情。
“全城自助的那种。”
“想被各类非自然结社当成猎物的话你就放纵吧。”暗莺斜着眼看向吸血鬼。
“虽说暗莺对于在现世游荡的异类没有管辖的欲望，但是潜藏在人群之中的各类秘密结社可是对各种非自然现象很敏感的哦。”
“切……我才不信他们打得过我。”
威胁一样露出自己嘴角的虎牙，莉莉安娜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徒留满面愁容的黎樱倚在刚刚吸血鬼靠着的地方暗自神伤。
既要维持自己身体和心理状况的平稳，又要去想办法搞到稳定的资金来源，还要随时应付队长随时可能出现的召见，最重要的是防止自己的日常被吸血鬼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不死人现在只想要逃窜到非视界中，给自己挖一个坟墓后闭上眼睛。
只可惜把自己放纵到野外迟早会丧失理智变成真正的食尸鬼，与其浑浑噩噩地游荡最后被秽型或者自己的同事随手干掉，黎樱宁愿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勉强维持着人型，慢慢寻找自己的终结。
“真希望那个时候是个大场面，才配得上我多受了这么些苦。”
抱怨着人生不公和即将没饭吃的窘境【主要是后者】，黎樱愣了一会后又打开手机，编辑好短信后犹豫了一下，熄灭了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