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远暗于僻落的旧教楼里，本是没有心跳的荒草之原。但今日不同，它们的老友回来了，带着他的朋友。
倚在掩墙边的呆货手里紧攥着一叠面巾纸正油竭地喘着，颓然一副旧厦将倾——她刚刚把远在四百米开外的四栋教学楼的厕所都跑了个遍，最后才想起这栋只存在于日记中的旧教楼。在这十六分钟内，她爬了整整二十三层楼，这直接导致她那进二十年载未运动的身体将近崩坏……
其实她也可以休息一下的，慢慢来。但是啊，她怕他再像以前二十年一样很悄然地消失。
“老师？你这么在这？”这本该是我的秘密基地才对。而且，我只跟女儿说过，呆货不可能知道的。
“等……一…下………”老呆货喘着，吸着，只觉得空气在肺部里撕咬，格外的疼痛。
“老师，这里是男厕所，再怎么着急也不能跑错厕所的哟。”这话直接给老师干跪了。当然，我是故意的。
“我……”本就因超频而红的老呆货听了这话差点就脑溢血了，像说些什么，却又不得说出，把脸憋得更红了。我以前也这么说过…
“老师你先缓缓吧。”我是懂的，却不知为何调戏…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老呆货那血溢的脸才缓和一些……拂情只是看着，仔细地看着，想把现在的老楠扣在以前的晓楠身上。
“我说你啊……老师…老师才没傻…傻到连男女厕……分不清啊！”现在的老呆货是否分得清我不敢确定，但我记得以前的她定是分得清的……请不要问为什么。
“哦，那老师来干嘛呢？”来抓我旷课的，我知道，但为什么攥着纸巾？
“你不是……上厕所没带纸吗……我给你……送过来了。”这么说来，确实……这呆货脑子变灵光了。
“对了，你爸爸…他已经也有这样过……这很正常的…你不必羞愧……把这些纸拿去吧……自己……处理一下吧……”这老呆货因是把脑子跑短路了——我才没有上厕所忘记带纸！呆货才没带过，还是我帮她拿的！怎么就给记浑了？！
“老师你再缓缓吧…还有，老师我上的是小的，没回去只是因为靠在木门上时被木门背叛了，摔了一跤，顺带把腿给扭了，起不来罢了。”呆货脸色更红了，很像颗红鸡蛋再披上一薄红紗，悠幻。
……
“缓过来了吗？”其实看老呆货的前胸起伏就可以看出来了……我不看，我正人君子，我下贱。
“嗯…”老呆货用手顺了顺胸口，调整着呼吸，渐渐地，脸色由赤红化成了潮红。
“那就好……腿还动得了吗？”长时间为运动后不要猛然进行剧烈运动和剧烈运动后不要坐下……明明以前有好好教导她的…都是我的原因啊……
“使不上劲动不了，很酸，很痛。”……买一送一？
她还是有点呆的……
“看来老师你也瘸了。”老旧厕所老旧女，破旧教楼破旧人。双双瘸腿把地坐？
“…怎么感觉你好像挺开心的？等等，我打个电话叫个人来把咱俩搬回去……我手机呢？！”只是外貌变老了，呆还是一样呆的？窃喜……
“看来咱俩得一直蹲到别人想起咱们了…”幸好老呆货离得较远，空气中的灰尘多，我不大闻得到她的味道。
“也是…那个啊…拂情，那为啥跑这么远来上个呢？”呆货挠了挠脸，一脸复杂地看着拂情……
“嗯…爸爸说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我就想来看看。话说，老师为什么会知道这里。”我没告诉她才对，而且刚刚听楼梯间里和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可以知道她是直往这边来的，没有去过一二楼。
“呃…老师跟你爸爸关系不错～”这是实话……我的脸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而呆货则是在抑着什么。
“哦…老师，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随便问。”只要不是关于当年发生的事情就都可以…
“老师认为是庄周梦到的蝴蝶还是蝴蝶梦到的庄周。”
“诶？”歪头…
亦是太突然了，呆货自露出本深藏的呆样。
“呃…”后仰，挠头……
……这呆货脑子缺根筋，应是答不出来的…像二十年前一样。
“嘛，算了……老师你待会回不去上课怎么办？”她还是她的，不过是有些磨损，我想是这样…
“这个啊，没事的，办公室里那弔毛体育老师一见我不在就会立马把课占了的，仅限下午。”诶？！等等！体育老师反杀数学老师？多少有点离谱啊，但放这呆货身上就合理起来了……
“一般不是数学老师占体育老师的课吗？”
“对呀，平时我都是以体育老师家里人出事为借口把他可全占了的。”呆货很自然地说出了让恶魔听了都落泪的话……
“撒旦背后都得纹个你。”这呆货以前不是最讨厌老师拖堂吗……
“嘛～天下数学老师都一个样啦～”变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了吗？还是说立场换了，拖堂就变得爽起来了。
“唉…话说待会放学应该就有老师来找咱们了…”“没有哦。”诶？？？
“为什么？”这里不是该管的很严很紧吗？学生都没了一节课了，没派老师出来…啊，派了个呆货来送……
“现在的校长很佛。”气味未变，事物未变，但人变了。原来是这样啊……我的鼻子把我骗了。
“看来咱俩得一起蹲厕所蹲到放学了……”得搁这跟呆货哔哔赖赖到放学……虽说没有年龄代沟，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同现在的呆货聊天解闷…
“别担心，等老师腿缓过来，就背你出去。”……呆货说得很凛然…很不像以前她。尤其是眼睛…不像以前那么朦胧了，变清晰了，是清晰的灰。
“……辛苦了。”莫名有种儿女反脯的感觉……
“没事，我是你的老师嘛。”她双手叉腰，仰着脸，满满地傲着些什么。
“嗯……”
“话说回来，拂情，你多久没上学啦？这进度落得有点多啊。”……十七年。
“一年，上了初中毕业就辍学了。”她脸上的傲泄了，应该是和我一样回想起以前的事了吧。
“哦……那个……呃…是发生了什……没，你是没考上高中吗？”没想到她还会有反应，愣愣的，皱着眉，一脸难受……对不起……
“老师你可以这么认为。”我初中毕业后脑子确实是坏了……
“……你放心，老师我一定会帮你把那些遗漏缺失的补回来的。”她像是想挽救什么，我的成绩？为何要勉强自己不哀呢？皱巴着脸很难看的啊……
“那，拜托了，老师。”
“嗯嗯，那我给你整个全课间一对一无死角辅导吧。”……
“今天数学测试后的每节课间不都是吗？”
“现在是确认并延长合约。”合约…这呆货都一把年纪了还喜欢整这出啊——合约是什么我是完全不懂的，不过当时瞎说的一个词……
“哦。”
“拂情，你家住这边吗？”家教？！
“是啊。”这呆货想干嘛？！怎么一脸震惊？
“两个月后有家访哦。”……
“一定得家访吗？”……
“对的，因为得向家长报告学生学习情况。而且，我……想见一见你爸爸，我今早有说过吧，你的爸爸是老师我的老师。”她很柔和地说着，手紧攥着西装裙子，眼睛有点一开始有些闪躲，但像是想到了什么，定了心，直直地投了过来…
她现在以为我（微情）是我（拂情）爹的…但现在的我是拂情，没有微情这个人……
“咱们一起努力吧。把成绩变好，整个逆袭什么的，向你爸爸证明你自己…”按常理来说，她应该是不会想见到我的……不会是想“瞧，我可比你当年教得厉害多了！”以为我的成绩为证？全面否定我？来个二十年后的追刺？不不，她不是这种人，绝对不会这种人，这是烙在我心底的。
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想见我？
我该知道的，我该记得的，但却被我抛弃的…
“嗯…那个，我爸爸他…”当我再次将注意转回她身上并打算予她一个虚谎时，夕阳已横，那暧光也漠然消失，我同她的所处之处也变得凝暗。
却也把她衬得重墨，同她被这凝暗托起，至双眼不再有我熟悉的呆气。
“我会好好跟爸爸说一声的。”没想到连我的面具都要被扒了去。
“谢谢，对了，拂情你有几个兄弟姐妹，我到时候带些礼物过去。”……刚刚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感觉这呆货有点慌乱的样子。
“独生子。”
“咦？”咦什么？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不要在意。”有一说一，你眼睛瞪得跟见了鬼似的，我不可能不在意的。
“哦，那轮到我了，老师你有几个子女啊？”她不会生了很多个吧…
“这个啊，我还没结婚呢……唉……”晓楠，你都三十六了啊！再过半年就三十七了！还没结呐？！你长得也不难看啊！咋就找不到…难道是因为被我恶心过……
“老…老师长得很清秀啊，老师周围的人是多没眼光才没人要老师啊……”
“才不是没人要啊！是我不想要罢了。”天好黑啊，我看不清她了……
“为什么？老师不会感到孤独吗？”
“多多少少会一点，我活该嘛…”……
“不会是因为我爸爸…”
“不是，跟你爸爸无关，是我自作自受。话说你妈妈是个怎么样的人啊？”若是你不问后面那半句话我就信了……
“弱智。”她是弱智我是脑瘫，癫生一对。
“哇，大逆不孝啊。”……
“不是啦，我妈她是先天性弱智。”我是后天性脑瘫。
“哦…抱歉。”
“但后面好了。”我也好了…
“恭喜恭喜。”
“哈哈……”
“对了，隔壁班的那个林微晴是你堂兄弟什么的吗？”……
“哈啊？！”希望那孩子别跟我一样吧……
“他的晴是晴天的晴，长得跟你有五六分相像呢。”
“……有可能是我的亲戚吧，但我不认识。”我已经很久没有跟家里人联系过了……
“有点想去看看。”
“我记得他是文艺社的，放学后会在艺术楼二楼204号室进行社团活动，你待会就可以过去看看……”“放学后咱们站得起来再说吧。”
“也是。拂情，你有什么想参加的社团吗？老师可以给你办理哦。”
“这个就不用了，我回家部。”
“和你爸爸一样呢。”太暗了，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能理解她语气为何欣愉……只知道她以前常是这样 。
“……老师，你会不会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老师，你想回到过去吗？”
“想。”
“那只是身体变年轻呢？”
“不想。”
“为什么？”
“就算变年轻了，自己所犯过的错也依旧存在着，那还有什么更多的意义吗？”秋天的夜还是很黑很冷的。
“……”
“拂情，我来了！”我的小棉袄…
“澄情，我脚扭到了，帮我正一下。”
“咔嚓。”
“咱们一起把老师扶回去吧。”
“拂情，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伤着呢，好好休息。”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走吧。赶紧送完老师赶紧回家吃饭追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