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黑暗。
他只记得自己为了把和苏雨南的事忘掉,开车到了禹夏的家里喝酒。
他喝了很多,并再三确认没有东西落在公司了;也就是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苏雨南,也不会卷入和她相关的麻烦中。
喝到醉醺醺后,他叫了代驾,拖着脚步离开了。
他并没有打算在那里过夜,因为前一天劳累过度导致腰依旧隐隐作痛。
除了腰痛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当今那个名义上的女朋友——他从小认识到大的所谓青梅,是个严重的中二病患者,严重到每天都会在房间里发明咒语,并且收集了一堆封印力量的眼罩。
饥渴到对这种程度的中二病下手的,估计脑袋多多少少都不太正常。要不是父母极力撮合,他才不会板着脸陪对方发展关系。
然而就在他第一次认真考虑成家立业的那个晚上,横穿小区马路时却发现自己愈加困倦了,脚步也逐渐踉跄起来。
在世界陷入黑暗前他见到了微笑的祖母,一个苍白少女冷漠的注视,还有漫天飞舞的黑色垃圾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对秦阳光来说,一切戛然而止;无论是之后引人发笑的头条报道‘醉酒男子惨遭垃圾车反复碾压’,抑或是随之而来的‘H市连续两位女子于家中失踪’的新闻,都和他再无关系。
死亡的感觉就像,睡了一觉。
那一霎那的无意识可能是一秒,一夜,一年。
恍然中她觉得有什么正在缓缓升起,仿佛星火落在了干草堆上,先是熏黑了,尔后开始冒起微弱的烟。那些火光顺着干草蔓延,升温,最后在某个瞬间骤然跃出灿烂的橘芒。
意识坠入急流,被牵引着在广袤的虚无中穿行。她从一个世界折跃到另一个世界,直到最后落入一具躯壳中。
身体有了知觉,逐渐敏锐,先是剧烈而噪杂嗡鸣,然后是一切细微的声响。苍蝇划过空中,蜥蜴蹿过墙面,许多人踩在坚硬岩石上走路,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那股引导她的力量消失了,留下她在这世界里重获新生。
秦阳光,我是秦阳光。
不,你不是。
蛤?
像你这样欠了许多人感情债的家伙,死有余辜。
喂,哪有这么严重,而且我从来不欠债。
你以为神明是瞎子么?你这个定期订购美少女刊物的混蛋,喜欢看萝莉杂志的变态。
喂,你怎么知道?
都说我是神明了啊混蛋。
——隐隐约约间她记得自己和很熟悉的声线吵了一架,随后世界又平静了下来。
她想睁开双眼,但眼皮沉重如铅。
这是个冰冷,潮湿的空间,她似乎动弹不得,如同被紧紧绑着,所有感官都被蒙上了一层薄雾。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叽!”
她听到这样的尖锐声音在回荡不绝。
听力好像比以前好了不少,每一下微弱的刮擦都会被清楚捕捉。
奇怪的喊声和敲击地面的声音彼起此伏,不断冲撞着耳鼓。
复杂气味涌入鼻腔,它们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臭,像是刚从肮脏的地下水道爬出来的野狗,让人本能想要退避三舍。
这些人似乎很敏捷,脚步声出现在不同的方位,接连不断,有时候甚至会来到下方。
——下方?
目光集中在她身上,过了许久那些人才散开。
她听到一声悠远,沙哑,粗糙的号角声回荡在洞穴里。那些人随即跑走了,没过多久便只留下一大片寂静,和偶尔坠地的水声。
她感到疲累,仿佛睁开双眼都是彻头彻尾的奢侈。她尝试了很多次,可就像鬼压床一样动弹不得。
啪唧。
——什么?
你的名字,是啪唧。
——啪唧?
不存在的记忆在试图篡改她的认知,她无力反抗,最终只能悲痛欲绝地发现自己的名字从熟悉的秦阳光变成了啪唧。
现在秦阳光对她而言才是陌生的名字,而啪唧是与生俱来,代表了她的称号。
——帕姬。
这次那声音更清楚了。她松了口气,原来她不是啪唧,是帕姬。至少现在听起来像个人名,而不是一团被摔在地上的可怜史莱姆。
在休息够了之后,少女帕姬缓缓睁开了双眼。
好想......吐。
晕,天旋地转。
头顶有水,一滩滩的水,以气死牛顿的态度趴在疑似天花板的地方。
不不不,牛顿还没被气死,因为似乎整个世界都......
都上下颠倒了。
她总算搞清楚了这是个怎样的姿势。此时她以只在本子里出现过的姿势被高高吊起,脑袋向下。血液倒流,导致她两眼发黑,四肢无力。而她所有关节都被绳子紧紧勒住,像颗大号的粽子。
努力挣扎了一会,她摇晃得越来越快,可是绳子始终没有要断的迹象。
于是她竭尽全力地扭脖子,先在心中拼砌起这个地方的全貌。
灰色的岩石,从细缝里钻出的倔强杂草,一小滩一小滩的积水,让人困惑的景色。
洞口有许多个,开在匪夷所思的地方,例如她的头顶。
“痛痛痛.....”
再次挣扎了两分多钟,粗糙的绳子和娇嫩皮肤不断摩擦,让她疼得差点掉眼泪,最后只好放弃了凭自己努力挣脱开。
然后她愣住了。
倒不是因为这个被束缚的姿势像触手剧情,而是因为那个声音。
那个悦耳,酥酥的声音。
“......啪噗叽。”
她随口发出几个拟声词,想要确定那个让人恐慌的猜想。
不,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牙齿在打颤,此时此刻,比被吊起来更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随着意识更加清醒,她的思维能力逐步恢复正常,身体反馈出的异常被准确捕捉。
这具身体,如此陌生。
在失去自己的名字后,连身体都没了?
帕姬闭上眼睛,一边发抖一边轻声开口:
“瓦库瓦库。”
有些稚嫩的清脆声音在洞穴里回荡。这把可爱的未成年少女声线让人听了心生怜爱,可惜这不是从某个不知名地方发出的声音——
这把声音的源头,正是她自己。
“怎么肥事?怎么肥事?”
她慌张地左摇右摆,想必在外人眼中就像个会尖叫的大摆钟。
“不要啊,那种事情不要啊!”
名为帕姬的少女第一次确认了自己的不妙处境。她花了足足十分钟才初步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尽全力夹了夹双腿。
——什么都没有。
异样的感觉升起,虽然空无一物,但绳子似乎刮到了某个地方,竟然意外的有些舒服。
——于是乎,她嚎啕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