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0米
当听到这个词的时候,羽星下意识地想起了在红色沥青跑道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咬牙迈步的小时候的自己。那时我因为身子弱,每次体育课的1000米体测都是最后一名到达终点。即使后来每天都在锻炼自己,到头来也不过回复到了正常人的水准。
“咔”
一脚踏在雪地上,羽星抬起头,看向了前方白蒙蒙的一片,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一位女子的身影……
“……姐”
如果没有遇见她的话,我可能会浑浑噩噩地过完这一生吧……
“…………”
“怎么了?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少年怀春了?”
“姐,你为什么要带我出来呢?”
“怎么?又听见大妈她们唠嗑了?说了啥?”
“……她们说姐姐没有我会活得更好……”
“哎,那群大妈有风凉话也不知道在背后说。别老想些有的没的,今晚想吃什么?”
“……你从来都不肯跟我说……”
“唔,是不是到叛逆期了(嘟囔)。你真想知道?”
“(点头)”
“那你听好,我就只说一遍啊。首先,我是一个娇弱的女孩子,对吧?”
“…………”
“对~吧~!”
“(迅速的点头)”
“所以我想着要找一个能保护我的男孩子,可我又不想找比我大的,那就只能找弟弟咯。”
“可是……唔额”
“臭小子,你哪来那么多问题。有那么多精力还不赶紧去锻炼锻炼你这虚得要死的身子,嗯?”
“姐……姐,喘不……过气……了”
“嗯?啊!?,哦哦哦。”
“咳咳咳”
“哎,前路坎坷啊。总之,你给我照顾好自己,然后做好一辈子给我当牛做马的准备,听到了吗?”
“呼呜~”
一阵风呼啸而过,带走了过去的回音,吹散了曾经的泡影,显露出了一部分苍茫而又真实的白色大地,只剩下无言的寒冷在快活的嬉戏。
羽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抽出最后一块压缩饼干放进嘴里,随后扶正护目镜,提了提背包,再次迈步向前缓缓走去。
如果此时有人保持上帝视角看向这片广袤无垠的南极大陆,就会感到好奇,为什么这片不毛之地的中心区域会有一个黑点正在移动。如果他还有一份标准的世界地图的话,那么他一定会惊奇,尽管那个黑点的路线歪歪扭扭,但是方向却一目了然,如箭头般直指南极点。
“还有……700米,呼。”
羽星一边默念着自己与目标的距离,一边凭感觉调整自己的前进方向。听说,人在视线被遮蔽的时候是无法走直线的……
“所以,你就是为了验证这件事,撒谎说如果我再不放下手上的兼职,回来就只能确认你的遗嘱了,是吗?”
“没办法啊,呆在医院里这不能做那不能干,好不容易出来‘放风’,还没人陪我玩。想我一妙龄少女竟要被迫过着老年无依无靠的生活,呜~,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弟弟你个不孝子!呜~”
“…………”
“咦?你不吐槽吗?我觉得槽点还是蛮多的诶。”
“就是因为槽点太多了,我吐不过来啊。”
“哎,看来你离相声演员还有不小的差距啊。”
“就算是相声演员也没办法吐的过来吧,再说了,相声演员可没办法治好你的病。”
“……哎,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跟块木头一样。算了算了,来,把这个戴上。”
“眼罩?这次又是准备玩什么?”
“哎呀,你戴上就知道了,快快快。”
“哦……”
“好了,现在我就站在你的前面,来找我吧。不许耍赖哦。”
“这句话还是对你自己说吧,姐……”
“…………”
“…………”
“歪了哦,想走直线的话仅靠直觉是不行的。”
“…………”
“虽然拿鞋底的边缘作标尺确实可以走直线,但是如果一开始的步伐就迈错了的话,一切就都是无用功了。啊,又向左边歪了。”
“…………”
“…………”
“…………”
“……还有300米……”
羽星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前面一成不变的风景,不知道自己是否又向左偏了,或是向右调整过了头?就算这样想,羽星也没有机会回到原点重新开始了。他明白一旦自己现在停下脚步就不可能再在风中迈开几乎没有知觉的腿了。不过,自古以来,命运都很喜欢在人仰面看天的时候下一场不合时宜的雨。就在羽星拖着身体缓缓前进的时候,一阵狂风突如其来地刮向他,疲惫不堪的身体立即开始了止不住的摇摆。人与天开始了一场短暂的拉锯战。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羽星在用尽全身力气之后便如遭重击般倒在了雪地上。尽管意识在拼命告诉自己不能闭上双眼,但是在这连神经都会被冻僵的冰天雪地中,眼皮终究是向寒冷屈服了。在陷入黑暗之前,羽星只觉得左右侧立的天地就像一扇渐渐打开的大门,门里仿佛有人在轻声呼唤着自己。
“小羽,小羽,醒醒,快到了……”
“嗯”
“你呀,怎么这个一坐车就犯困的毛病还没改啊?小心以后被人卖掉了哦。嗯?怎么了?一直看着我,做噩梦了?”
“……没,只是在想你好久都没有这样叫我了,有点怀念。”
“只有老头子才会默不作声地怀念过去哦,心态要保持年轻,少年。来,肩膀借我靠一下。”
“不是快到了吗?”
“不准斤斤计较。”
“…………”
“我最近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很清晰 就像是昨天发生过的一样。”
“……那不是挺好的吗?至少我现在是想不起来小时候尿床的自己是什么表情了。”
“嘻嘻……老院长说过,如果一个人开始频繁的回忆过去,就说明他被过去追上了,时候到了。”
“那个老头成天就知道胡喝胡说,他今年过年别想再沾一滴酒。”
“嘻嘻,每年也就只有你会给他送酒了……老院长虽然总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但是我觉得这一句还是很有道理的。”
“…………”
“小羽,我就要死了。”
“别瞎说。”
“可惜没机会跟你一起去看极光了。”
“别乱想。等你病好一点了,我们就去看。我一定会让你看见的。”说完,羽星将左脸贴在了姐姐的头顶,缓缓闭上眼睛,握紧了掌心上微凉的手。冥冥之中,他听到了一声回应。
“嗯……”
再次睁开眼睛,羽星发现风雪不知何时停下了,自己前方的路一览无遗。他活动残留有一点知觉的大臂,带动已经冻僵的小臂,将自己的身体慢慢撑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四肢正在慢慢被这片大地同化,但胸中的一团火怎么也不肯让自己停下。羽星将背包留在原地,从中搂出一个被皮带捆好的木盒,将皮带余出来的部分斜搭在肩上,随后佝偻着身子踉踉跄跄地前进了……
………………
………………
小时候总能听见其他孩子说,长跑的最后100米是最难熬的。因为到了最后100米,肺的刺痛、咽喉的干痛和腿的酸痛会一股脑的堆在身上,让人既喘不过气也迈不开腿。但是对我这个万年老幺的人来说,最后的100米反而没有之前的路程跑得痛苦。因为跑到了终点,我就不会是一个人了……对吧,姐……
…………
…………
“噗通”
羽星的双脚终究是支撑不住了。他匍匐在雪地上,一点一点的向前爬着。
…………
…………
“喂,小伙子,不能在向前走了!暴风马上就要来了!在不返回补给点就晚了!”
“……这个风暴什么时候会停下来?”
“嗨呀,这天气哪里是人说了算的?!你快回来,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大叔,你就带着我的牌子回去吧。我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了。”
“啊?!诶诶诶,小伙子,回来,快回来!”
…………
…………
最终,羽星以一种后背朝天的姿势停在了终点。大脑发出的信号已经得不到四肢的任何反馈了。
这样可看不到极光啊。
羽星缓缓闭上双眼,将身体托付给了冰雪和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