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胡德司令,海军行动总指挥,今天宣布即将前往幸存的地球殖民地开展讨论重建的外交工作。UEG的消息来源称部分殖民地断然回绝该项提议,并称不会与他们认为将其抛弃的当局会谈。据另一条新闻,UEG总统沙雷公开了她的新任内阁成员。被撤换的成员为殖民地公使大卫.阿格诺里,他将被阿凯约.奥杜亚取代。
(2553年1月,路径点新闻九台更新)
奥星,先行者戴森球,侦察巡逻开始四小时后
门德兹又在心里口算了一遍,跋涉过高高的草地,裤子溅上了泥点。三千乘以三,再除以五百,结果是十八。如果他们勉强维持每天五百卡路里的小号,靠紧急口粮能支撑十八天。
十八天只吃这种垃圾。看来有点太他妈久了。蜥蜴又能有多难吃呢?以前我在求生训练里吃过更恶心的东西。
就他所知,哈尔希没有携带逃生带,也就意味着她没有携带那三个最难吃却又富含所全部已知营养的求生包。任何曾经依靠特种部队应急口粮块求生的人都会发现即食食品和它比起来简直就他妈的像五星级酒店的大餐。逃生带里还包括一个猎兽陷阱和鱼线鱼钩。门德兹能把任何活物都煮了。
但是如果情况所迫他和斯巴达们必须用自己的给养喂哈尔希。他不知道自己对这点是否抵触。
好吧,只能保证饮水,祈祷先行者已经未雨绸缪了。
等他靠近那两个建筑物时发现他们看起来更像是旧式的冷却塔。墙壁看似不是敷设了瓷砖就是用琢石装饰。分辨先行者的建筑很困难,因为它们的造型千变万化,但是他能清晰地看到均匀分布的网格和纵横交错的线。长草被凌乱的树木代替,门德兹机警地留心着头上,他估计还会有更多的圆柱体来烦他们。
汤姆撵上他,看似要提问题,但是什么都没说。他们一言不发肩并肩走了一会,在树丛中穿行,把注意力分散到可能暗藏威胁的树杈后面,在地面上寻找一切可以食用的材料。门德兹看不到汤姆的表情。但是他对他的了解足以感受到他的情绪。
“没事吧,孩子?”门德兹问道。
“没事,军士长。”
“你知道你已经竭尽所能了。”
“是的。只是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了我牺牲自己的性命。我是说经过深思熟虑的。”
门德兹知道这种感觉的沉重,更知道它会越来越沉重,直到汤姆自己想通为止。但是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柯尔特,威廉,但丁和霍利还尸骨未寒,每个人——包括他自己——正处在无法面对斯人已逝的现实的状态中。门德兹知道自己正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又忽然想起逝去的人。他没有忘记他们;只是把悲恸从习惯中剔除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虽然惨痛的现实时不常压的他喘不过气,尤其在产生有些事要对柯尔特说的愚蠢想法时忽然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他们的战争已经结束了。糟糕的是,战斗也许更让人愉悦。打起仗来就没时间思考,只能打完再琢磨。现在他们思念死者的时间有点多过头了。
“我们还不确定他已经死了。”汤姆说,“只知道他没能进入戴森球。”
门德兹只是看着他。他不相信安慰人那一套。那不能改变现实,只能在最后更深地伤害他们。
“就算是一名斯巴达也无法阻挡整支星盟部队,”他说。而且就算是斯巴达失去太多战友也会崩溃。他想到了露西。“不管我们为了把公众玩的团团转编了多少充满雄心壮志的屁话。”
汤姆不情愿地点点头,看起来满是歉意,好像他对抓住救命稻草感到尴尬一样。门德兹慢慢转身,往后走了几步检查后方,但是不如说他更想盯紧哈尔希。你没能阻止任何事,不是么,博士?凯丽在他身边缓缓前行,看起来更像是贴身保护。她好像对被哈尔希绑架到这么远的地方毫不介怀。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真他妈的。我们习以为常的事。我们欣然接受的事。我曾经也是个普通人,看看我现在都干了些什么。
哈尔希瞪了他一眼,满腹疑惑。没错,艾克森偷了她的研究,门德兹还和他合作了。那又能怎样?她已经放弃斯巴达计划了,因为她认为下一批候选者不够优秀。她对所有那些只因没能满足她的个人标准而逝去的生命和造成的痛苦作何感想?只是像她过去的习惯一样任其被时间冲淡?如果她有良心发现的那么一天,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可惜那天还没到呢。而艾克森,管他是讨厌的混蛋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至少能确保因为项目而牺牲的生命没有白白浪费。
真想知道他现在在哪。
看看你说的话,门德兹。全盘否认,你他妈的依然全盘否认。UNSC在利用未成年的士兵。还不到十岁的孩子,过去这么做的卑劣的独裁者们都被以战争罪起诉了。在你身上又能发生什么事呢?
门德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当前的危机上。和哈尔西共事以及他们罪恶行为的果实只会越来难以面对。在双塔前面的五十米处他暂停了巡逻,以寻找最安全的进入路线,在呈凹面的墙上寻找类似门的东西。他一个都没找到,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入口。
他打开夹在衣领上的无线电。“中尉?我们已到达双塔下方,没看到你们。”
“我们绕道了,军士长。”弗雷德听起来很是乐观。“而且找到了一些想给你看的东西。正在前往你的位置。”
在塔楼前五十米外就没有树木和草丛了。环形的路围绕着整个建筑,像是个用石板铺就的便道。门德兹延墙走了几米,盯着亮金色的石砖,希望能找到一条能变成入口的间不容发的空隙。在其他队员赶上他之前他不打算碰这堵墙,以防触发某种装置把他们吸入另外一个保护球。哈尔希紧随在他身边,也没有碰它。
“如果这地方是个求生的地堡,那这里肯定有充裕的补给和住宿的地方,”门德兹说道,“还得有先行者走出这里之后用于重建所需的东西。武器,通讯设施,还有运输工具。他们是怎么把飞船开进来的?”
凯莉摘下头盔,挠挠头皮。“咱们还是祈祷他们对保质期的研究和空间物理学一样出色吧。”
“但他们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安全了?”奥利维亚问。“好吧,他们理论上很清楚光晕把虫族斩杀殆尽需要多长时间,但是如果他们的整个文明都毁于一旦,他们肯定没法绝对确定安全。”
“现在我们有个很好的问题。”哈尔希在她的包里摸索,然后拿出一个白瓶子。门德兹想知道她是不是在里面藏了另一把手枪。在确定她不会再搞一次绑票的花招之前他是不会把武器还给她的。“这里当然不是唯一的堡垒。银河系大的很。但是他们在开门之前肯定能检查外面。也许甚至能和其他的盾世界取得联系。”
“但又是谁把K组放进了冷冻仓?”门德兹问道。他好奇自己早怎么没操心这个问题。“除了我没人担心这点吗?”
“也许我们更应该问为什么他们决定把K组装进去。”哈尔希回答。
“听着像个臆测啊,博士。”
门德兹知道她讨厌这点。她从瓶子里喝了一口,又把它放回包里,对挑衅置若罔闻。他紧盯着皮包,想发现武器的轮廓,但是隆起处看起来只是女士用品和精装书或是平板电脑。
“那就看看咱们能找到什么,军士长。”她谨慎地说。
门德兹看一眼表,想知道在球里的时间和外界对比相差多少。哈尔希给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给出答案的感觉。他希望如此。他们中随便谁能确切知道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就像那些冷冻仓里一样?那种感觉会是什么样的?
先是踩在沙土上,然后踏在路上的脚步声宣告了弗雷德和露西,琳达,马克和埃什的到来。弗雷德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门德兹条件反射似的想知道他拿着网球干嘛,但是随后他就意识到弗雷德一只手里抓着三个球状的果实。他把它们递给门德兹。
“咱们得先做个试验,”弗雷德说,“我已经记录了采摘地点。谁带化验工具了?”
门德兹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其中的一个果子,闻到淡淡的雪松木味道,表皮类似黏糊糊的麂皮,有点像温柏木的果子,但又不是。他已经很多年不必做这种采摘工作了。
“还是你来吧,博士。”他把果子递给哈尔希,而他直接把它们放进包里。“我会用我的工具做一些氰苷和生物碱的测试。”
“稍后再研究它们,”哈尔希说,“咱们先找出进塔的办法吧。”
弗雷德示意每个人都行动起来。“好了,大伙,分头行动,每个人负责一段墙。先是这座塔,然后再去另外一个。如果开门了,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呼叫就好。我不想哪个人被困在我们无法开启的大门的另外一侧。”
当门德兹缓步走到他那部分墙壁时巨大的塔楼的弧形墙面才全部映入眼帘。他意识到除非从墙边后退几步,否则他无法看到一边的马克和另外一侧的琳达。用手抚摸着石壁,说不清自己在找什么,但是期望能发现能探测到他的机械装置或是开启一个舱门,至少能显示出操作装置。目前为止所有他遇到过的所有先行者科技都是这样的。但是墙壁依然毫无反应。
“如果你建个防空掩体,你肯定把它建在好找的地方,还得方便进入。”哈尔希走到他的前面。她并没有在墙上寻找,而是慢慢地走过外围的便道,看着那些地砖。“想象一下。当时态完全恶化,虫族席卷星系,所有这个星区的先行者都会尽快齐聚于此。不论他们有多么先进,还是需要给自己指路。”
“那干嘛不在前门放个路标呢?”门德兹问道。“如果这里尚未竣工怎么办?因为他们压根没在这地方,不是吗?”
哈尔希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朝地上看,用两只黑色凉鞋轻踏着地砖。很容易认为先行者的科技不只是先进,而是神乎其技,就像星盟一样。但是门德兹太清楚先进的科技并不代表战无不胜。就连人类都从不认为他们的神完美无瑕,诚实可靠,甚至有些并不称职。“啊对了……”他对自己保证每两个小时就抽几口令人愉悦的雪茄。他手指下的墙壁异乎寻常的温暖光滑,像是活体皮肤。“可能咱们得后撤,寻找门禁区。”
咔哒……咔哒……咔哒。
“中奖了,”哈尔希叫道,“快看。”
门德兹转过身和她会合。所有的斯巴达也都像相同的位置靠拢。哈尔希把全身的重量放在一只脚上,另一只脚微微离地,好像在玩小孩子们跳房子的游戏中被定身了。她把皮包的带子像双肩书包一样挂在两肩上,看起来更加像个中年的女学生。
“当你们这样踩在碎裂处时就会这样。”她说。
门德兹盯着地砖。它们因为闪烁着脉动的符号而变得活灵活现。一行先行者的文字闪着蓝色的柔光,从便道上延伸到曲面墙壁齐腰高的地方。哈尔希沿着光纤走上前去。就门德兹所知,它可能是个让人远离的警告标志。他们已经经历过硬碰硬了。
“你能读懂那些字吗?”他问。
“一串数字。”哈尔希回答。“但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她伸出手触摸最上面的文字。有几秒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是琳达和弗雷德随即掩向两侧,好像他们听到了什么门德兹听不到的东西。他回头看看哈尔希,恰巧看到在他头上的墙壁被一道完美的垂线一分为二,一直延伸到地面。事实上什么东西都没移动,石砖只是忽然消失了。在他的世界里,伴随忽然开启的大门的通常是轻武器的射击。
斯巴达立即悄无声息地分散成两组,靠向入口的两侧,步枪准备就绪。哈尔希一动没动,门德兹提醒自己应该递给她自己的手枪。
“稳住,”弗雷德说道,“先看清,再开火。”
门德兹走上前,面对着入口上方。它能在光学瞄具上看到有移动,扳机上的手指也慢慢扣紧。忽然移动的物体分解成滑翔的灰色圆柱体,就像之前向他们俯冲的那个一样。这次一共有六架。他们从开口处飞出,在墙面头那么高的地方分散开来。门德兹不知道它们是否能探测到武器,但看起来还没做出任何防御性的举动。
“你们是什么玩意?”哈尔希嘟囔道。一个圆柱体从同伴中分离出来,当当正正停在她的面前。了不起的是,她连眼睛都没眨。“你们在监视什么?这就是你们的工作,对吧?”
那个圆柱体从哈尔希转移向门德兹,冲到近得让他感觉它正在盯着他的眼睛,尽管他没看到它身上的任何细节。他屏住呼吸,直到它平稳又寂静地飞走,又俯冲到凯莉的面罩前。她一手持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随后一把抓住它,就像一只伏击苍蝇的变色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门德兹甚至没来得及后退一步。
“抓住你了,”她一边盯着它看一边说。
圆柱体看似来没有挣扎。其他的圆柱体漂进树林里,好像还有比浪费时间取悦人类更重要的工作。
“感觉不到拿着它,简直轻若无物。”凯莉用手套里的手指摩挲着它。“哇,这是我所摸过的最奇怪的东西。”
哈尔希伸出手,小心翼翼接过圆柱体。她缩回下吧,眉头微蹙。“我了解你的意思。它很……好吧,不同凡响。最好如我所想,它们只是某种侦查无人机。”
门德兹克制住摸它的冲动,观察着造成骚动的肇始者。“我们还是在做很多臆测,博士。”
“先行者的科技可以识别人类,所以我称其为基于事实的推论。”
露西环顾墙上的入口,门德兹打手势让她掩护他进门检查。他什么都看不到。随后整个内部都他妈的亮了起来,像圣诞节到了一样,墙壁上涌动着光亮和字符,都在从齐腰到大概五米的高度上,让他想起了发电站的控制室。但是它完全的,诡异地,毫无声息。
露西也一样安静地探索着室内。这地方有三十米宽,但是门德兹看不到头上黑暗中的天花板。当他侧头往背后望去的时候,弗雷德和凯莉也进入大门,在阳光的映衬下留下剪影。
“要是这门关上了咱们可没法再打开。”弗雷德说。
门德兹认为他们除了探索此处之外别无选择。“咱们必须得冒这个险。”
露西忽然用力抓住他的前臂,都抓疼了。他回过身,看到她做了一个别出声的手势,手指放在面罩前三分之一的下方,然后指向左侧的阴影。这个可怜的孩子已经八年没有说话了。但是他能读懂她表达的东西。他举起一只手,让大家停步,然后向前包抄过去。
也许她的红外线探测仪捕捉到了什么东西。他依然什么都没看着,但是没多久他也听到了。
有东西正在从他们附近离开。不是那些圆柱体,听起来像是潮湿的皮革拍打石头的声音,还伴随着金属的脆响,越来越弱,四下回荡。那东西正走下通道,随后又一次一片死寂。
门德兹对露西点点头。哈尔希慢慢跟了上来,不顾呆在外面的命令,手里还抓着那个圆柱体。
“那是什么?”她问道。
“不知道。但我听着肯定不是中央供暖锅炉。”
“但是我们是第一批来这里的人啊。是我们激活的核心室。”
“不,我们只是窥得进来的门径。”门德兹检查了一下弹夹,然后走进阴影中,胃部在抽搐。“但有其他人先发现的这里。”2553年1月27日,中点停泊港,UNSC斯坦利港号上,进入迁跃空间前十分钟
奥斯曼试了试舰桥上的舰长席,感觉自己渺小而孤独。她对此毫无预料,甚至没能给她一点点兴奋的感觉。
我一直都是穿着蓝色制服的间谍。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是真正的海军军官。ONI从她十四岁起就接管了她的监护权,教育她,让她参加军情局指挥官教程,并重新塑造了她。她曾经被部署到军情局的舰队上,但是她从来没全职指挥过一艘战舰。现在她即将发现这个位置有多难坐。
好吧,帕兰戈斯基认为我可以的……
“如果你愿意,”BB说道,“将由我进行起飞前最后的检查。你想让我把结果读出来吗?”
奥斯曼看不到他。她直直盯着前方圆盘状的火星,在前方显示器上点点星光点缀的黑暗中一个铁锈色的小亮斑。“我信任你,BB。”他肯定把所有工作交给蠢笨型的AI了。“船员们在哪?准备发射了。”
“地狱伞兵们在军官室。他们正因为有自己的船舱兴奋不已。从他们的生理信号中得出的结论。可怜的流浪儿们。”
“别偷摸盯着他们,BB,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只是监视,舰长。菲利普正在检查货运舱里的箱子。我觉得他逐渐开始适应现实世界了。有他在船上你高兴吗?”
“完全没有。任务的安全性堪忧。”
“所有的通讯都得经过我,舰长。”
“我是说等咱们回来的时候。”
“哦,我会让他保持沉默,不管用哪种办法。”
“毫无疑问。”
奥斯曼忽然需要一些事来集中精力处理。他转过座椅,因为BB的声音听着就像从屁股底下传来的。当然,他无所不在。他在船上的每个系统里,通过每个显示器和摄像机进行监视,控制它各个方面的操作,和地球保持联系,还能监听这个星系里的每一宗通讯信号,全知全能——当然只在他能存活的这几年中。
每个AI都是短命的神。当她调头转向前方的时候,BB在舱壁前一米的地方具象化了。
“内奥米在哪?”她问道。
“正在往这走呢,”BB回答,“你最好也告诉她真相。”
在来程的太空船上她一直都神色古怪地看着奥斯曼。看来内奥米已经意识到自己认识她,但是想不起到底是谁。奥斯曼自认十来岁到现在已经改变了许多,但是有些特征是不会随着年龄改变的。
“是的,我们彼此之间要保守的秘密已经多过头了。”奥斯曼站了起来,面对入口站在舰桥上,后背靠着通讯控制台。“我也会告诉其他人。和向桑赫里的疯子走私军火相比,我的身份显得无足轻重。没有不告诉他们的理由,不是吗?”
BB移动到她的视线里。“上将给了你全权委托,使用武力,驱逐所有登舰者,不留俘虏,等等等等。为完成任务不择手段……只要被抓现行就好,亲爱的。”
BB说话很有一套,奥斯曼发现自己笑了。亲爱的。事情会变得非同寻常。现在她能听到内奥米的脚步声了,她踱过走廊时靴子踏在甲板上的稳健步伐来自于事实上她此时此刻并不需要的沉重盔甲。斯巴达也有属于自己的安乐窝。
如果我也穿上雷神锤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不穿的话会不会觉得赤身露体?我能像现在这样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又去往何处吗?
内奥米走进门来。她依然眉头深锁,表明她还是没能想起她是谁。“准备好迁跃了吗,长官?”
“还有五分钟。”奥斯曼注意到BB离开了,至少他的化身不见了。“你是不是有事要问我,内奥米?”
以名相称而不是使用斯巴达的头衔引发了些微反应。奥斯曼看到她的眼睛快速地眨了几下。
“是,长官。”最后内奥米才说。“我觉得我认识你,但是不知道在哪见过你。”
“那是很久以前了。而且那时我的名字不叫奥斯曼。就像你一样,我甚至连姓都没有。”
奥斯曼很少有机会脱离同僚和斯巴达们面对面。在屈指可数的几次机会里,她发现他们太擅长遗忘,因为他们被要求健忘一切。她把目光集中在内奥米灰白的双眼上,寻找着一闪的灵光。现在斯巴达已经不再眨眼了。
内奥米努力地回忆着她的名字,“莎拉?”
“是瑟琳。瑟琳-019.现在想起我了吗?”
当奥斯曼观察揭露自己身份对内奥米的表情造成的反应时,她感觉自己肩上的重担也卸掉了。这种释然始料未及,难以置信。她终于意识到过去在担心什么了。
但终究还是说出来了,谢天谢地。除了我以外只有少数军情局人员知道我的身份。
七十五个,也就是被带走参加项目的孩子中有一半没能挺过十四岁时的改良手术。少数没死的几个也留下了残疾。奥斯曼不知道哈尔希怎么能无视因为她的失败而造成的死亡,还宣布大获成功。
“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内奥米说。
好吧,至少这算是对奥斯曼问题的回答。“我的确死过,至少他妈的快死了。军情局把我救了回来,如你现在所知。而且别跟我说我现在看起来有多么的正常。我依然获得了一些改良,但不是在骨骼方面的。”
奥斯曼所需要的一切都写在内奥米的脸上了。那是某种信服。她的存在已经被抹去了两次,第一次是在被绑架到致远星时,之后那次是被从斯巴达项目中除名。但是已经没有人能再次抹掉她了。
我存在过,我就站在这里。而且我将要主宰军情局。
内奥米坐在一个通信站上,检查安全带,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咱们该出发了,长官。”
奥斯曼不知道自己的目的是否达到了。如果没有,也必须以后再说了。她正准备召集地狱伞兵们,他们就跟BB和菲利普一起来到了舰桥。他们三个全部——甚至是德弗罗——稍息站好,看起来都像出自于每个人最可怕的梦魇,没有笑容,目光坚定,一言不发。马尔和瓦兹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别惹我’。一部分原因是他们的小寸头和面部表情的缺失,还有……我靠,奥斯曼甚至无法描述。不管是什么,她敢肯定从队列里随便拎出来的每一个地狱伞兵都是如此,无论男女。那种最热忱的坚毅让人觉得他们绝对能完成任何被赋予的任务,无论那任务多么疯狂或不可能完成,而且一旦撒开缰绳唯一能阻止他们的方法就是开枪射击。
“船舱还不错吧?”她问道。
马尔的表情略微缓和。他的档案上写着他今年三十三岁,但是看起来要年轻一些,他留着黑色寸头,眼周的细微皱纹表明他经常开怀大笑。瓦兹——看起既像二十多岁又少年老成——介于中间的某种状态——斯拉夫的高颧骨面庞上有一道斜划过整个颌骨的伤疤。他看起来绝对不像爱搞笑的类型。
“棒极鸟,长官。”马尔面无表情地回答。奥斯曼从他的语气推断出那是高度赞扬。“我们从来没拥有过自己的窝。说实话瓦兹都要乐抽了。”
“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从三军抽选任意国籍的士兵加入ODST的唯一问题在于,他们中的很多人就连英语都说的狗屁不通。这也是他们独特魅力的一部分。“这还有给你们每个人准备的改良型侦察装甲。”
“非常感谢,长官,太奢侈了。”
“好了,准备好发射,BB,由你控制飞船。”
菲利普一言不发地扣上安全带。奥斯曼引起了他的主意。他看来自得其乐,甚至好像她从来没有对他隐瞒军情局的真实意图。
BB从她面前的控制台上现身。“三十秒……接收最后的通信……你知道的,你应该来点镇定剂。”
奥斯曼没法对他隐瞒任何事。她知道在自己还没成熟到了解隐私的含义之前就已经和这个词永诀了,但是AI对一个人的了解甚至可以超过他们的母亲。无论这是否是关切,都让她深感不安。BB能读取每个舱室的读数和医学数据,所以他也能感受到她的心律。这个侵犯隐私的小混球。她听到某个地狱伞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没有什么事能困扰他们。斯坦利港号的引擎从轻微的轰鸣提升到了某种她无法描述的声音,当骤然而至的声响传来时她感觉自己的大脑都要被吸进气管里了。
想停下来已经太迟了。引擎已经加速,迁跃已准备就绪。“我能挺住。”她说。
“接受到最后的突发数据包……没关系,以后再处理他们……还有五秒。”BB巧妙地进行了一次一百八十度的翻转。“把赌金压在咱们出现的地点和时间上吧,女士们先生们……我跳~”
奥斯曼没看外面的景象,因为她不能。她感到脏器猛然下沉,还在不停的往下坠。她的大脑告诉她,她正在一条没有尽头的地道里摔了个四仰朝天,即便如此她还是能看清自己的手指深深陷入座椅黑色的扶手衬垫里。她的眼睛不自觉地眨动着,似乎要摆脱大脑被误导所造成的冲动。她正在下坠,全然无法自控,这就是她所能感受到的一切。这种让人厌烦的感受从眼部顺着脖子向下蔓延,让她的肩部耸了起来。
然后她撞上了一面砖墙。片刻前她还试着在被风暴席卷的甲板上保持平衡,然后一切就戛然而止。呕吐可不是舰长该做的事。她咬紧牙关,等着这种感觉褪去。
她坐在那里的时间肯定比自己意识到的要久。一个地狱伞兵靠向她的身边。
“没事吧,长官?”德福罗问道。
奥斯曼竭力站起身,茫然地望着指挥台。“我还真不适合迁跃。”
“和纳尔逊一样。但这于他的盛誉无损。”
“纳尔逊也有超光速引擎?好吧,这很好地诠释了特拉法尔加战役。”
“没有,长官,但是他每次出海都一‘吐’为快。”
奥斯曼没想到自己会笑出来。谢天谢地她没看到自己把早餐吐到腿上。“本来可能更糟的。”
前方舱壁的投影显示出一片浓密的,毫无特征的虚空,远比常规空间黑暗。但是不仅仅只有斯坦利号迁跃进了另外一个维度。奥斯曼发现自己也进入了一个新领域,这里不再是军情局了。在这里没人为她下达的工作伺机而动演出好戏,也没人会派自己的AI黑进她的系统。她身边的人仅仅是各司其职,彼此照料,而不是想方设法在背后捅刀子。奥斯曼忽然发现自己对说不上纯真无邪的人放下了戒心——他们毕竟是ODST——但至少对她起到了相同的效果。
没有抱怨,一往无前,一眼就能看穿,忠诚,没有威胁。好吧,至少对我没有威胁。
“好了,伙计们,我设定四十八小时候后到达布鲁奈尔,现在熟悉下这条船吧。”奥斯曼说道,“BB,刚才的突发数据包里是什么东西?”
AI在舱壁显示器上投下画面。那是段视频通信,显示出UNSC阿里雅德涅号的舷标。奥斯曼不是工程师,但是她能一眼认出加速器屏蔽舱。阿里雅德涅号的工程师们正在传回关于技术问题的图片,向地球咨询建议。在斯坦利港号回到常规空间并恢复通信之前没法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现在在哪?”
“她肯定在威尼西亚附近结束迁跃的,”BB回答。“指挥官和殖民地取得联系,因为安全风险想卸下非舰上人员,但是遭到拒绝。”
“打什么时候开始人类殖民地开始拒绝UNSC的救援请求了?甚至是威尼西亚?”奥斯曼意识到阿里雅德涅只是一艘小型巡逻舰,但仍然载有武器。如果是奥斯曼的话她会派出登陆船并对这一结果提出异议,如果有必要就用武力威慑。威尼西亚在星盟战争里保持沉默,但是每个人都能记起殖民地叛乱期间它的所作所为。“到底是谁在开那条破船?”
“帕斯夸利中校。”
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她刚要在平板电脑上检索UNSC海军名录,又决定稍后再说。“咱们一结束迁跃,就检查是否有其他人已经答复了,还是他们依然身处困境。”
“你不是打算分心吧,对吗?”
“我很清楚我接到的命令,BB。我只是想知道威尼西亚在搞什么花样。”
奥斯曼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数百个人类殖民地的名单,每个都用一个词来标注:被烧焦,失去联系,隐秘,心有不忿,动荡,忠诚,化外之地。威尼西亚早在十多年前就不再活跃了,此前它是声名远播的恐怖分子避风港。一待星盟离开它就又把陈年宿怨撂在台面上了。
瓦兹盯着图像上一个身穿放射防护服,正往机器间的窄缝里挤的工程师的背影。他看起来不太高兴。
“真忍不住希望那些折页脑袋再来拜访一次威尼西亚,”他嘟囔着。“不过我认为你能安排,对吧长官?”
瓦兹学的很快。选的不错,至少这次是。心理评估组吃干饭的家伙们还是有点用处的。在ONI道德向来不简单,因为星际间的政治就不那么单纯,但是奥斯曼能预判到用不了多久这些关系就会变得更加肮脏复杂。
“没错,我可以。”她回答。
她又想起了帕兰戈斯基的话。在明确其战术效果和自己了结恩怨的能力之前绝不轻言复仇,报复之后还要让对手知道。这才是归拢他们的方式。奥斯曼将自己导师的金玉良言和那些殖民地的特质一起在心里又过了一遍。
她回到自己的船舱,用冷水洗了把脸来抑制太阳穴的跳动。当她在水池旁站直,在镜子里端详自己的时候,看起来依然像被抽光了血液。这点可没法提振任何人的士气。她把手伸进镜子后的小壁橱,想寻找一剂镇痛针。但是她的手指触到了某种光滑的,边角很薄,皱皱巴巴的东西。
那是一袋用闪闪发光的透明袋子装着的蜜饯生姜,装在一个小包里,袋口用金色蝴蝶结封好。蝴蝶结上还系着一个手写纸条。奥斯曼读罢自己笑出了声。
你会发现这东西对晕船效果显著。MP留。
没错,帕兰戈斯基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如果你胆敢冒犯她,她肯定能让你死的非常、非常难看。但是如果她欣赏你——如果她信任你,如果她尊敬你,如果她觉得对你怎么好都不为过——那她就会成为你的守护天使。
这可不是经常发生的。
奥斯曼把一块姜糖放进口中,走向机库的一路上都在品味着它的辛辣。桑赫里奥斯,穆达玛
朱尔‘穆达玛意识到旧的方式已全然无用,但他还未找到新的取而代之。
他在凯顿的大门前等待这位老者的接见。毕竟礼多人不怪,而且立弗素来是位敏感的领袖。尽管朱尔打算撕裂这个社会,但他不想跨过对个人不恭的红线。
“你看起来兴致不高,朱尔。”立弗坐在硕大的木质桌子前,召唤他进入自己的办公室。桌子用一整块箭木(楼主:Jet-wood,谁知道这是啥?)雕刻而成,桌腿和桌面浑然一体,完全没有联结点和单独的零件,一千多年不间断的使用把它磨成了光泽的亮黑色。“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
“我必须知道你对于仲裁者的立场。”朱尔说道。
“关于和人类停战?”
“这是我们最迫切的问题。无论我的妻子说过什么。”
“我不会和他作对,如果这就是你要问的。而且我也不打算鼓励行刺。”
“好吧,我得到答案了。一个错误的回答,但也比没有强。”
朱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依然站在原地。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立弗也不打算改变主意。霎那间无助向他袭来,仿佛面对火舌舔舐下将倾的大厦,而他没有能力让楼里的居民听从他的指令逃出生天一样的挫败感。但是如果没有人听从他,毁灭的将是他的世界。对此他确信无疑。
“你认为我们能和人类保持和平吗,凯顿?”
立弗在桌面上对着他平摊双手。这是顺从的姿态。他一直是个实用主义者。“我认为他们是卑劣的生物,用适当程度的相互威慑可以让他们维持现状,”他回答。“而且我认为现在我们有没有能力发动足以将其赶尽杀绝的战争。但是这并不是说我想和他们和谈。我们只是做了必须做的事。”
立弗桌子上仅有的摆设是一台圣西由姆人的系统上拆下的计算机,它曾被用来把桑赫里城邦和他们的先知主人连接在一起,还有一个厄若姆——半是解谜游戏,半是装饰品,一个中心嵌套着球形的木球,也是用桌子原来所在的那块木料的一部分雕刻而成。它放置在雕琢好的基座上。某种水晶宝石藏在它的核心里,只有当玩家成功将复杂的球形结构排列成行才能把它摇出来。
这个目标对除了制作工匠以外的人来说近乎不可能。年轻人用他来学习耐心。除了用于娱乐和锤炼品质外,据说它也象征着桑赫里人强大的肇因,一个巧妙设置的,历史悠久的体系,完美无瑕,一致对外,每个个体在其中各有分工。朱尔忽然用另一种方式审视它。
他把手伸向它,等待立弗允许他拿起来。
“你以前把水晶拿出来过吗?”立弗问。
“就一次,之后再没成功。”朱尔用右手拿着厄若姆,一个大拇指压着最外层,把小指伸进一个洞里移动其中的一个内部球体。随后他把它放回基座。“但是它确实象征了我们。再会,凯顿。”
“再会,朱尔。要有耐心。”
朱尔礼节性地俯首,转身离开。他没有和立弗争论的理由,因为无从争辩。这位凯顿说的明明白白,就像仲裁者说桑赫里人曾自甘堕落,放弃了自己经营自己族群事务的能力时一般无二。
而那个厄若姆归结了问题所在。为了直达核心,每个球体都必须按部就班地移动才能激活下一个,任何球没有上一级都无法移动,这是个难以逾越的阶级体制。它象征着桑赫里人的社会架构,朱尔想知道厄若姆想教给孩子,又让大人温习的是不是就是这种无法言明的教条——即确保体系得以遵从,违抗体系毫无可能。家族要塞必须得到市镇要塞的许可方能运作,市镇要塞则必须听命于城市要塞,一球连着一球。
不过,如之前所说,圣西由姆人已经被被驱逐。一个拥有八十亿人口的星球想对付人类需要的不仅仅是一盘散沙的军事封邑。
还有那些和我们作对基拉哈尼人。如今我们树敌甚众。正如人类所说——是祸躲不过。
朱尔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联结立弗要塞和市集的廊柱的尽头,却全然回想不起自己怎么走过来的。这不是个好兆头。而且他依然毫无头绪。
我是不是应该抵制立弗的决定,行使我的权利去刺杀他?
他的不满并非针对立弗,而且无论如何也没有单枪匹马的理由。
还有弗齐……
但除了一个伙伴外他需要更多人的支持。他需要一支志同道合者组成的军队。荣誉是解决部族争端的最佳手段,但是用来打一场战争就卑微的可怜。
他全程步行走回比坎。这花了他几个小时,但是他需要思考的时间。当他从公路上走过时,看到一群仆从在地里劳作,只是为数不多的安格依人。也许这样才最好。桑赫里奥斯绝不能依靠外星种族,无论他们是主人还是奴仆。
他站在输水管道上,在山谷上举目远眺。在雷伦部族农场的中心,一处先行者遗迹的残骸从未被触及,那是个优雅但破碎不堪的三面尖塔,在离地五米高的地方拦腰折断,周围五十拃见方内杂草丛生。那是片圣地,是诸神的造物,不容玷污。孩提时代的朱尔从来不敢说出他觉得神也需要建造凡物是多么古怪,而且许多造物会因为经年日久而破败,正如凡人的作品一样,但是现在他知道他以前是正确的。
即便现在先知已经暴露了谎言家的本质,依然没人胆敢逾越这边界,梨掉杂草。
有关系吗?我不这么想。
当朱尔返回要塞时,已经错过了下午餐的时间。孩子们从他身边跑过,嘶吼着争吵不休。他抓住其中一个男孩的衣领,猛地拽了他一个趔趄。“纪律,基莫尔,”他喊道。他注意到自己的儿子们没在这群粗野的乌合之众里。非常好。“你们不是婴儿了,全都不是了,我对你们的期望要更高。”
“对不起,大人。”
基莫尔溜走了。严峻的氛围在一次心跳的时间内传遍人群。朱尔走上通往自己要塞的台阶,去找瑞雅。她在她的私人房间里找到了她,她正在制作比坎部族所有要塞的账目,这是落在元老妻子肩上的耗时工作。她对此总是提不起兴趣。
“你去哪了?”她质问。“弗齐找过你。他想和你通话。你还错过了午餐。这就是你从前线回来之后想做的事?游手好闲浪费时间?”
“我去拜见‘穆达玛凯顿了。他准备支持仲裁者。”朱尔在等待尖刻的评论,但是并未出现。“弗齐说想干嘛了么?”
“他说雷伦要塞的老家伙准备炸掉圣塔。看起来诸神已死,他觉得他们不会介意犁平土地种植块茎。”
朱尔对她如此不敬地谈论先行者感到惊诧。从结婚以来她一直很虔诚。也许和其他人一样,她也把让骗子和寄生虫欺骗并剥削他们这么久而归罪于诸神。
“对此你毫无愤怒吗?”他问道。
瑞雅思考了这个问题,眼睛没有离开账本,所有的嘴唇都合拢着。
“它破坏了一片好景致。”她最终回答。
朱尔决定还是让她一个人呆着,自己去厨房找些剩菜,勇敢面对着长辈妻子们的不满吵闹和嘶叫,她们正在打扫并准备下一餐。瑞雅是对的。他必须找点事干来打发时间,就像其他忽然无仗可打的桑赫里战士一样。
我怎样唤醒我的人民?我怎样才能激发他们?战争并没结束。
他在离开时抓起几片烤肉,从庭院里一个孩子的手中拿了个厄若姆,动身前往古老的瞭望塔寻找片刻的宁静。在晴天,他能在城垛之间清楚地看到山谷另一面。他拿着厄若姆出了一会神,完全沉浸在尝试每种移动的变化之中,直到远处传来的一声爆炸把他从解谜里拉了回来。
他站起身,没过一秒钟下午的空气就裹挟着冲击波扑面而至。他靠在石墙的边缘上往北望去。浓烟直冲山谷上方。等到烟雾散去,朱尔意识到尖塔已经不在原处了。
雷伦素来说到做到。朱尔猜测这是对背叛的宣泄,责备诸神三千年来的欺骗。神毕竟可以介入并强迫圣西由姆人服从。而他们并没这么做。所以他们要么是不值得崇敬的疏忽大意的神,要么就是压根就不存在。独立地身处宇宙中总能让头脑更清醒。
瑞雅在晚餐上没有就此发表评论。朱尔不知该不该提这件事,最后还是决定不要了。他怀疑此类破坏会形成风潮,新鲜劲也会逐渐消失,每个人还得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第二天早饭后,他去军械库检视自己还剩下多少个人资产。全都是轻型武器。他没办法占领一条船,就算弗齐带着他的兄弟和武器加入到他的突击小组也没戏。他得组建一支小型部队才能从忠于仲裁者的船员手中夺取一条护卫舰,而且行刺——完全合法的挑战权威的、有序而充满荣耀的解决分歧的手段——需要私人武器。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可耻的。这是为了防止争执演变为内战而设定的。
此外我怎样才能寻找志同道合的桑赫里人?我们现在所处的境况又适用于哪条古老的律法?
他正在考虑是否应该征兆他要塞里的兄弟加入,忽然感到脚下的土地在轻微摇晃。接着他就听到三声低沉的隆隆声,好像是迫击炮开火的声音而不是清除树木。但是先行者的尖塔已经被摧毁了。雷伦在干什么,再把废墟堆轰成齑粉吗?就算想这么做也有更安静的方式。朱尔被他邻居的自私自利惹恼了,跑出门外激活他的通信装置呼叫雷伦要塞。频道不通。这个老白痴。他得驱车到他的要塞去阻止这无聊的举动。
朱尔呼叫古萨伊,让他把亡魂战车开过来。“古萨伊,你在哪?”现在朱尔站在外庭,正好奇为什么他能听到远处灵魂型登陆船熟悉的声音。“古萨伊,我得拜访雷伦要塞。”
通信频道沉默了一会。
“大人,雷伦要塞起火了,它遭到了攻击。”
在理性被压倒的片刻里,朱尔的第一反应是诸神终于决定现身了。摧毁尖塔触怒了他们。不对,正是这种迷信让你困在原地,你现在心知肚明。他刚想回话,只听灵魂登陆船航行的噪声越来越大,忽然从要塞上空呼啸而过,向南飞去。等朱尔冲到门外时灵魂飞船已经缩小成了远方的黑点,空中飘着一片烟幕。从烟的浓密和扩散的距离来看雷伦的要塞肯定已经起火很久了。亡魂战车骤然停在道路的尽头,古萨伊从开启的舱门口向他招手,看起来焦虑不安。
瑞雅从敞开的窗子向他们大喊,“发生了什么事?是基拉哈尼人?还是人类?他们是怎么绕过咱们的防御的?”
“是桑赫里人干的,夫人。”古萨伊大声回答。“是咱们自己人。”
朱尔跳进副驾驶位。“你什么意思,自己人?”
“要塞被等离子火炮击中了。”
“这不可能。”
“为什么?谁会做这种事?”
“不知道,大人。”
当古萨伊驾车沿着要塞间的公路飞驰的时候朱尔试图想出个所以然。附近的其他要塞已经对爆炸做出了回应。亡魂战车加入了舰船和车辆汇合而成的小型车队,他们都要前往正在燃烧的建筑,而凯顿的座驾似乎无所不在。没人会因为立弗没能前来救援自己属下的要塞而大加责难的。
古萨伊停下亡魂战车,朱尔望了过去,主要塞已经变成一片冒烟的废墟。他太清楚等离子火炮袭击过后的惨状了。他从车上跳下,走过层层大门,想知道为什么所有的活动都来自要塞外而不是它的内部。大火毕剥燃烧,但是他听不到愤怒或者痛苦的咆哮和怒吼。待到他转过一个转角,被一口扑面而来的热浪携来的辣嗓子的浓烟呛得不轻之后,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如此寂静。
他没有在三五成群的战士,妻子和孩子们身边逗留。他只看到了他们所凝视的东西。一个用托梁做成的简易断头台从墙上伸了出来,上面挂了两个朱尔用了好一阵才认出来的东西。
那是雷伦和他的兄弟,全是年迈的战士,现在都已死去。他们摇晃不定的尸体下面的——应该说是他们的残骸下面——是成滩或是四溅的紫色血迹。他们被严重肢解,即便是对朱尔这样戎马一生,对战争爆发带来的可怖景像司空见惯的舰长来说,辨认出他们依然相当困难,他无法把目光从这惨景上移走,虽然自己迫不及待想转移视线。过了好一会他才注意到到立弗‘穆达玛就站在他的身边,也在注视着这一片死寂。
雷伦脖子上的绳子挂着一个手写板,申明了造成这种状况的缘由。上面的字迹格式分明,字体很古老,更像是在对圣希由姆的战争爆发前传教士们卷轴上的文字。但朱尔能轻而易举地阅读它们。
吾等不容亵渎者偷生
诸神降旨回归虔诚
真相永恒
“我还以为那些只是传言,”立弗低声说。“看来他们再度崛起了。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们到处都是。”
“谁?”朱尔不知道为什么没人将他们的家人带离这可怖的场景。“他们怎么能在要塞里做出这种事?他们是谁?”
“Neru Pe ‘Odosima,”立弗回答。那是桑赫里人已经多年不用的一种语言里一个古老的名字。“一群狂热者,蠢货。”
朱尔想起了这个名字。“永恒真相之仆?但他们是僧侣啊。”
“好吧,我们将他们变成了战士,而现在他们是危险野蛮的蠢货。而且他们似乎囤积了大量的武器。”凯顿示意他的随从处理尸体。“杜恩?杜恩!把尸体放下来。遮盖他们,像这样太不体面了。”
朱尔的视线从屠场上转移开来,转瞬的溜号让一个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他希望没产生这种想法,因为这太疯狂了,他心底里充满责任感的元老认为那大谬不然,懦弱——可耻。他们可是为桑赫里奥斯和诸神奋战一生的老兵。但是那想法挥之不去。
而且除此之外再无更好的主意了。
如果这些永恒真相仆从只因为炸掉毫无意义的废墟就屠杀年高德勋的老人,那他们肯定会找上仲裁者,因为他正带领整个桑赫里族人背离众神。
永恒真相是个朱尔能够煽动的现成关系网。它的追随者显然愿意为了分歧打破一切道德常规。只是朱尔必须要想出组织并驾驭他们的方式,然后他就能绕过凯顿和其他任何人击败仲裁者——最后让桑赫里团结一致,对抗不可避免会回归的真正的威胁。
为了更大的利益,他必须与魔鬼做交易。战争的规则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