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果你想通过分而治之的办法在ONI里保持某种均势,光让人员相互对立是不够的。要点在于你还能从中取利。要不然就把双方都解决掉,给自己节省点时间。
(军情局总指挥玛格丽特.O.帕兰戈斯基,致瑟琳奥斯曼舰长)
奥星,先行者戴森球:当地时间2552年11月
她到底在哪?
露西后背靠墙往上挣,奋力站起身,举起了步枪。亮度惊人的蓝白色灯光充斥着房间,让她成了一个活靶子。她没有隐蔽物,也什么该死的东西都没看到。她花了一两秒钟才发现右边有个柱子,得冲刺五米,她认为值得冒这个险。她向那儿狂奔过去。
当她躲到柱子后并恢复方向感,灯光调暗到了日光的水平。在她的左边,她看到自己的头盔正在地砖铺就的地面正中。她尽可能把头扭向右侧,依然紧贴着柱子,心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疯了。看起来墙壁延伸的长度远远超出她的预期,好像这个房间比在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不过很难说清楚,她刚才是在一片漆黑中摔进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摒住呼吸,听着动静。这地方闻着和挂着厚重窗帘又了无生气的医院房间惊人的相似。但是这和她脚下的感觉又有出入。她把左手放在地上来确认这一点,感觉到完美的平整。冰冷的石头,跟入口处一样的水磨石。
如果这地方不是装满了死人的话,就是隔音的。走着瞧吧。
露西从步枪上拆下瞄准镜,调节了镜片的角度来观察自己身后事物的倒影。没起多大作用,那也是一片弧形的墙面,不是白色就是浅灰色,没准这只是另一个戴森球或者另一件先行者的造物。
不管它是什么,她都不能呆在这里。
她把光学瞄具装回步枪,打定主意在考虑别的事前先拿回自己的头盔。并不止为了自我保护,那上面还有她的通讯装置和感应器,在这地方都能派上大用场。她蹲下身,准备好冲刺,但还是不知道到了另一边上哪找掩护物。
好——三,二,上。
她窜了出去,直奔头盔。她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满是机械的仓库,没有那样东西能一眼认出来。她一只手抄起头盔然后全速冲向最近的掩护物,那是个奇怪的雕像,让她想起了古巴比伦人的雕带。
长翅膀的公牛。不对,不是公牛。一只狮子?还是一匹马?
甭管那是什么了,她在它柱子一般粗的腿下刹住——没有站直身,而是呈一定角度斜靠着——然后才紧贴其上,一只手戴上了头盔。头盔显示器滚动着成篇的红色状态图标:没有小队其他成员的生理信号,没有无线电讯号,也没有全球定位。好吧,至少光学元件还在运行。这能保护她免遭一枪爆头。
她抬头看了看那个“狮马牛”的下腹部,近距离观察下看起来就不那么像动物了。那是艘暗灰色的舟形飞船,有四条腿的柱状起落架和脑袋一样的艏段。生物般的曲线完全不符合空气动力学,她完全找不到和人类飞船的相似之处,但是艉部的开口肯定是某种喷射装置。她就是知道。也许她只是得出了错误的结论,被相似的外形所误导,但是她还是对这个猜测信心满满。
也许这是先行者的停机库。合情合理。如果最糟糕的情况发生能重建他们文明所需的一切,就像军士长说的那样。
当她沿着船壳寻找舱口的时候,她听到了声响。她的听觉有些时候总是灵敏过了头。但头盔的音频装置放大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有人把裤子从椅背上往下拽,那是皮带在木头上拖动的声音。动作非常缓慢,非常谨慎,露西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有埋伏。
我不能坐以待毙。
声音从那边来……
露西举起步枪,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的眼睛捕捉到了运动和短暂的身影,但不管是谁它都隐蔽在飞船之间。她开始潜行跟踪。
好了……先看看你的腿。
那些飞船或者别的什么玩意造型尺寸各异,有些十到十五米高,有的则要小上不少。但水磨石地面异常光滑平整。露西冲到最近的飞船下方,脸颊贴在地上,寻找在起落架之间移动的双脚。在自己快速的呼吸声中——肾上腺素飙升,异乎寻常的专注——她仍然能听到皮革拖地的声音,心里想着你这是白费功夫。
实际上那听起来更像放屁。这真是个古怪的,啼笑皆非的时刻。她要在某人轰掉她的脑袋而不是和她握手之前抢占先机,然后居然他妈的听到一声响屁。但她一条腿也没看着。精英不可能这样悄无声息地移动。至于鬼面兽肯定会为了抓到她捣烂机库里的每样东西。但她能看到一个左摇右摆的阴影,就在她前方四架飞船开外。她在飞船下匍匐前行,用臂弯夹住步枪,两眼紧盯着那个影子。它在原地停下了。
我上面是不是还有个架子?这就是我所看到的东西?有人站在架子上?
露西不能抬头寻找。她继续前进,认为自己没有发出声音,但完全不发出响动太难了。她试着蹑手蹑脚的前进,速度太慢了。
然后她到了另外一艘暗灰色飞船的弧形船壳下,这条船一瞥之下能看到熟悉的起落装置,影子就在不到两米外的地方。
好。还是没有腿,你站在比我高的地方。也许是飞船之间的过道。那我就从下面偷袭你,好一个出其不意,对吧。
露西在最后一刻翻过身子仰卧在地。带着背包做到这点不容易,但她成功了,她在背包上找到平衡,用一只蹬着柱子。如果她足够用力,就能像滑冰一样溜出去然后出现在那个混蛋的下方,不管它是谁。她把步枪紧握在胸前,右手食指扣住扳机,左手环握枪口,然后试着蹬了蹬柱子,然后绷紧腿肌。
深呼吸……三……二……
她蹬着柱子蹿出来,朝两条船之间的空当开枪射击。在她的正上方,一个黑色的身影遮住了灯光。在看到它并扣动扳机的一瞬之间,她的大脑告诉她,触手,工程师,可能装备了炸弹,动手。
她笔直朝上打了一个点射。液体泼溅到她的头盔面板上,气球漏气般的可怕啸声告诉她命中目标了。她想爬起来,但是它砸到她身上,触手不住地扑腾。
它并没有爆炸,她也没有。
上帝啊,我打死了一个工程师。我他妈打死了一个可怜的工程师。
露西发了一会呆。工程师——哈拉克人——重量很轻,不到六十公斤,但是搬动胸前压着的一坨死沉的躯体还是很困难。她从它身下钻了出来。它还活着,正发出可怕的呼哧声,接着变成了**声,好像一只搁浅的长脸的乌贼。这种生物长着气囊,能让他们在空中漂浮,这正是她击中的地方。但气囊同时也是它们的肺。它正在窒息。
露西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感到遗憾。她没法辩解自己曾见到无数身上被星盟绑上诡雷的工程师,而她受过的训练告诉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也无法辩解她对威胁反应过度了,常常会适得其反。
她试着抬起它的脑袋并安抚它。它的脸让露西想起了犰狳,又长又窄。她摘下头盔,试图望着它的眼睛,它的脑袋每侧都有三只眼,想和它进行某种交流,但是它的目光已经散乱了。这可怜的家伙要死了。这跟射杀患自闭症的小孩差不多。哈拉克人是无害的,沉迷于维修技术和机械工艺。他们既不战斗也不选边站队。只有星盟在他们身上绑炸弹的时候才有危险。
这点一直让露西深恶痛绝。她依稀记得星盟杀死她全家并玻璃化那个殖民地前养的宠物猫。
野蛮人。魔鬼。
但是人类也做过这样的事。我们在狗和海豚以及所有无助的生物上做过这种事。我们把它们变成了炸弹。而现在,我亲手杀了一个工程师。
这种事不会困扰绝大多数的斯巴达,但是足以困扰到她。她能做的只是抱着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她的急救包里没有能挽救它的东西。她甚至不知道从何处着手。
而且我杀死的是唯一能帮助我们离开这个地方的智能生物,至少能让我离开这个房间。
当她试着支起工程师的头部时它变得越来越重,最终它停止了喘息,触手也瘫软下来。
老天,我很抱歉。你能意识到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吗?
露西跪坐在地,对接下来做什么茫然无措。现在他知道这里没有真正的威胁,她必须找到联络小队的办法,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方位以及她发现了什么。如果她能找到进入房间的地点,也许能在石头上敲摩尔斯电码。
身处难以置信的外星科技之间,她唯一能依靠的竟然是简单的,拥有七百年历史,近乎被所有人遗忘的断-通信号体系。
她站起身低头看了一会那个工程师。她还从来没杀死过她不想也不情愿杀的人。她正琢磨该怎么处理这具遗体,忽然又听到了拖皮带的声音。
确切的说是几条皮带。她的余光扫到了好几个身影。
工程师是驯良无害的——吧?UNSC斯坦利港号停机库:布鲁奈尔星系,距新兰奈利15000公里
“你不是要去帮内奥米穿雷神锤盔甲吗?”马尔把一个装着穿甲弹的弹夹塞进武装带时说。“你们俩进展挺顺利的嘛。”
因为瓦兹刚钻进新盔甲扭过头还有点不适。不是熟悉的味道,没准它就该如此。他抡了一圈胳膊,感受了下肩部活动的额外空间,他想知道那是不是以牺牲肩部装甲板做为代价的。
“她岁数太大,也太吓人,”他说,“而且他需要的是技师的帮助。”
“如果你还是对克里西念念不忘,那我可要抽你了。他又没在你身边,伙计。”
“那你就觉得被二头肌比我还伟岸的斯巴达战士压扁能让我觉得好受一点么。”
“没,但是我把你逗乐了,不是吗?”
BB在他们面前蹦了出来。“呃,你们在介绍对象。真可爱。咱们都准备好行动了吧,先生们?”
“咱们?”瓦兹问。“我还以为你会跟内奥米一起呆在船上呢。”
“我会分出一部分‘蠢笨’的进程。”BB说完就弹出了另一个盒子,一个破烂掉渣的小玩意。瓦兹开始明白AI式的幽默了。“我不能接受落入敌手。还有别让菲利普送了小命,还有很多文书工作呢。”
“我还在这呢,你知道,”菲利普说道。他从运输船的舱门探出脑袋。“ONI说过我最好接受点武器训练。”
“他们说谎了,教授,”马尔说,“那是他们的工作。别担心,我们会给你做个示范的。”
瓦兹检查了头盔,透过带有启动图标和状态显示的滤镜看着BB。他拍拍马尔的后背。“头盔检查。”没多一会,来自马尔头盔摄像头的图像就插入到头盔显示器的一侧,先是空白一片,然后就给瓦兹的遮光面板来了个正面特写,上面还有马尔头盔的倒影。
“嗯,真棒。”马尔说道,掸了掸肩膀上想象出来的灰尘。“咱们去吓唬折页脑袋们吧。”
德福罗的头盔摄像头的信号先是闪了闪,然后变成了驾驶舱的倾斜视角,上面还有奥斯曼穿着普通步兵盔甲的腿,她正在伸手按控制按钮。“看到你们了,船员们。启动引擎。”
运输船满的都快顶到天花板了。在它和疣猪战车之间有一台轻型叉车,还有装满货箱的拖车,瓦兹都找不到落脚靠一会的地方,更别提坐下了。气密舱壁在他们身后密封住,运兵船先是移向斜坡,然后穿过滑动舱门进入漆黑的寂静中。
奥斯曼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上响起。“BB,保持窃听频道畅通,连接到菲利普那。内奥米,他们现在在哪?”
“一架塔拉斯各仍然在低空轨道上,另外一架降落在距预定接头点约五公里处,登陆艇则在它应该呆的位置上。”
“很好,德福罗,带我们去那个山脊后方。”听起来奥斯曼好像正在看导航显示器上的地图。她没带头盔,所以瓦兹看不到她的视角。“咱们一完事,就去撤离斯宾塞,然后带着他走人。”
“你还需要人去驻守雷尼斯上的监听站不?”
“如果你自愿的话,”奥斯曼回答。“答案就是否定的。你连潜伏工作的训练都没接受过,别的就更别提了。”
“不过你多读点书就能补上这一课了。”马尔说,“别往心里去。”
挤在两个冷却壳体间的窄缝里的菲利普看起来很失望。至少他不缺少胆量。瓦兹靠上前,帮他紧了紧躯干装甲的扣带。这小子用起这些不熟悉的家伙仍然不能得心应手。
“别漏出缝隙,”瓦兹说道。如果精英用能量武器指着菲利普,几片上体装甲板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他们也有射弹式武器,包括缴获的MA5B。
菲利普对他竖起大拇指,在监听折页脑袋的频率时右手捂着一只耳朵。
“想知道阿里雅德涅号怎么样了吗?”马尔问。
“BB能听到咱们说话吗?”
“我当然能。”一个声音传进瓦尔的耳机。“阿里雅德涅号仍然在进行紧急维修。卡西诺山号正在调转航向去接下非必要人员。听起来好像要弃船了。”
“威尼西亚到底没提供救援。”
“没。他们今年肯定收不到上将的圣诞卡了。”
马尔发出不耐烦的吐气声,但是未予置评。他们寂静无声地接近新兰奈利,没法让瓦兹忽略掉他们正要把武器装备移交给敌人的事实。无论怎样睁着眼闭只眼,无论这件事多么合情入理,仍然让他如鲠在喉。等他瞥到船体摄像机转发器传来的,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条河的东西的时候,这种感觉更他妈强烈了。那其实是玻璃化的沙土形成的闪光的碎片。靠,全都是焦土。有多少殖民地星球恰如此般?
这无关被屠杀的数以百万计的人类。它的规模之大已经超过了他感官的范畴,他甚至没产生出于本能的愤怒:他仅仅知道在理论上这有多可怕。不,让他揪心的是更微观的事,是那些试图拯救这样的星球而丧生的伙伴们,这才是对于一个个体来说能感觉到的事。每个为与他们素不相识的普罗大众痛悼的人实际上是在为自己而哭泣,不过是陷于这种感情之中无法自拔而已。那些幸存的殖民地又作何感想呢?胡德想签订让活下来的人恪守的和平条约不过是自欺欺人。
没错。就连我都想报仇,没理由责备他们。
马尔抬起手,使劲敲了下他的头盔,把他拉回了现实。“别想了,”他小声说。
“我想的可不是她。”实际上,他都很久没想过克雷西了。他已经进入了每当有人在他快生气时提个醒就会进入的那种放空状态,但是这种状态不会让他晚上睡不着觉。“只是想知道咱们用不用在一年内就故地重游,强制他们停火。”
他们俩在公共频道上交谈。奥斯曼肯定没错过这句话,只是没有做任何评论。
德福罗降落在一个悬崖的北侧后关闭了引擎,崖下是一片玻璃化沙土形成的“溜冰场”。“他们肯定听到咱们来了。”她说。“但是他们无法锁定咱们。好了,大家都出去吧。”
马尔带着举起步枪爬上山脊,俯卧在地,用瞄镜观测地形。身着侦察盔甲,精英无法通过红外线或者电磁信号侦察到他,但是采用传统手段还是能找到他的。那有怎样?瓦兹觉得干翻所有出现在视野内的敌人要更好些,不过奥斯曼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如果苗头不对,至少马尔处在干掉‘特立加姆的最佳俯瞰阵位上。
“发现什么了没,伙计们?”奥斯曼用无线电问。她只穿了一套黑色的UNSC海军飞行服和一套轻型护甲,没戴头盔,可能是不想对某个神经质的折页脑袋表现出过多的攻击性。值得褒奖的是,她正卷起袖子帮着德福罗把装满货箱的拖车挂在疣猪后面。“看到他们没?”
“一个金甲精英,带着跟班还有几个鬼面兽。只带了等离子步枪。红外成像上没有其他人了,不知道运输船上还有多少。不过在这个距离上连我也能搞定他们。”
“看来他信守了诺言。”奥斯曼说道,听着有点惊讶。“菲利普,我来开车。下士,你在上面掩护。”
瓦兹站在机枪后面,当奥斯曼开着疣猪越过沟沟坎坎时仅仅抓牢。沉重的拖车一点没提高稳定性。在三百米远的地方,借助面板上光学设备的帮助,瓦兹能看清特立加姆的面孔了。王八蛋。好吧,至少他不用对这么个东西强颜欢笑。
奥斯曼在离欢迎委员会三十米外的地方一个急刹停住疣猪,然后回头盯着瓦兹。“在开枪掀翻他的脑袋之前你得给他比以往更多的宽容。”
瓦兹还没搞清奥斯曼的幽默和挖苦的界限。这可事关重大。“多宽容,长官?我可是认真的。”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得让他带走那些武器。”此刻的她绝对是认真的。“这点至关重要。咱们是为了煽风点火,听明白了吗,伙计们?”
无线电另一端的马尔听起来有点不情愿,但是老大已经发话了。“明白了,长官。”
菲利普一言未发。没准他已经习惯了和精英打交道的风险,但是话的含义依然很明了:就算折页脑袋把菲利普开膛破肚——甚至是她——瓦兹和马尔仍然不能开枪,至少不能干掉所有的精英。
这要求对他来说有点高,就算是对一个平民来说都是如此。
菲利普是自愿的。看了就知道,他热爱这一行。但即便如此……
奥斯曼爬出疣猪,缓缓向特立加姆走去,但是精英不管怎么看都像要截击她。她停下脚步。瓦兹满满转过枪口,瞄准目标,至少这能让折页脑袋三思而后行。当他检查马尔的图标时发现他正在看的是99-D型光学瞄具的视角。马尔把十字分划稳稳对准了特立加姆的脑袋。
“他没这个胆子。”瓦兹耳机里马尔的声音轻的像呼吸一样。“他还不急着去见他的神呢。”
‘特立加姆轻轻走向疣猪战车,带领着携带拖绳的爪牙,然后又绕到车后的拖车旁。看起来他不想吸引瓦兹最轻微的注意,但至少奥斯曼也没有优雅地去握个手。瓦兹慢慢地把机枪转过来对准拖车。他无法背对着特立加姆。上次他离穿着星盟制服的家伙这么近的时候,它差点把他的下巴扯下来,要不是一个心思敏捷的医务兵他早都被自己的血给呛死了。“我觉得你应该检查下货物。”奥斯曼说道。“步枪,各种各样的手雷,还有反人员地雷。”
‘特立加姆检查货箱时脑袋晃来晃去,然后打了个手势,他的跟班像撕纸一样掀开了一个箱盖。
他伸手拽出一把等离子步枪。瓦兹从小到大一直相信星盟在技术上是不可战胜的。其实并非如此,至少’特立加姆不是。他要么不知道要么就是不在乎,跟内奥米说的一样。
“你们太慷慨了,舰长。”很难搞清楚特立加姆是不是在说反话。“而且你们捡回桑赫里的武器也是节俭之举。我在许多要塞里都有信徒,而且数量与日俱增。”
“如果你想问的是是不是还有更多的武器会被运来,答案是肯定的。”奥斯曼说。“如果还有什么特殊要求就提,我会看看我还能帮上什么忙。”
‘特立加姆的鼻孔对着她。“你总不能帮我弄到战舰吧。”
“没错,我觉得借给你一艘母舰对你我来说都甚为尴尬。”
“我会分发武器,然后看看我们能取得多大进展。”
“我还会回来的。”
“可我没看到飞船,舰长。”
“你不会看到的。从多方面考虑这里依然是敌占空间。”
菲利普看似听得津津有味,但是瓦兹从他移动中的目光中发现其实他在专心致志地听着音频频道。他正在窃听精英之间的语音通讯。他是不是听到什么让他担心的事了?瓦兹看了一眼马尔的图标,确保他还在瞄准特立加姆。他干的不错。瓦兹不经意地向后倾斜,确保疣猪上的机枪射角能够到那些精英的爪牙们。
只是以策万全。
奥斯曼的脸上忽然出现了顿悟的表情。“你真的需要一条船?”
“也许不需要,”’特立加姆回答。“我第一步的目标是仲裁者,看看他是不是真愚蠢到挨个城邦访问宣传他的和平理念。一旦杀了他,战斗就会在要塞之间打响。不是那种旗舰之间的交火,除非某个整个殖民地星球全都站在他那一边。”
奥斯曼只是对他点点头。但是瓦兹仿佛看到了她眼睛后面旋转的齿轮。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每一句是无心之言,而特立加姆也不是那种为了交际需要就把计划和盘托出的类型。
“非常好,让你的人搬箱子吧。”奥斯曼显然不想让他靠近斯坦利港号,所以他们得把拖车带回去。高科技战争总是因为微不足道的细节才爆发的。“我每周都会再给你送一些过来。”
她在吊他的胃口。瓦兹想起了内奥米关于在火上浇多少油的禅语。几个鬼面兽从精英的运输船上走出来,开始搬箱子,行动迟缓地往返,直到拖车被搬空。这种感觉就像在后巷里进行肮脏的毒品交易。‘特立加姆对奥斯曼礼节性地点头示意,然后大跨步返回自己的飞船。
奥斯曼在它起飞之前连小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他会等着瞧我会不会去警告仲裁者,”她说道。“很好。”
“没错,”菲利普爬回疣猪战车,脑袋差点撞枪口上。“战斗机上的谈话全都是对你真实意图的猜测。”
“啊哈,他会得到想要的证明,于谁都没害处。”她说。“而我也能发现这些武器最后会落到谁的手里。双赢。好了,咱们离开这地方吧。”
“想让我开车吗,长官?”瓦兹问道。“我很熟悉疣猪战车。”
奥斯曼差点笑出声,她爬上机枪位。“好吧,如果这能让你觉得安全点的话。”
瓦兹发动引擎。他在头盔显示器上看不到马尔的信号,所以他肯定以为该回到运输船上离开这颗石头星球了。但是他的余光忽然捕捉到快速移动的图标,于是停下车仔细检查。
“我的老天爷,”马尔说道。“他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马尔?”瓦兹看到了某个人从陡坡上冲下来剧烈摇晃的视角,接着就是平地上颠簸,直到摄像头修正抵消了移动。马尔正在狂奔。“怎么了,马尔?”
“接敌。是人类。稍等。”
“怎么了?”奥斯曼问道。机枪的转轴发出旋转的声音,她已经准备好开火了。“他发现了什么?”
瓦兹猛踩油门,疣猪蹿了出去。“他看到了人类。”
“不可能。星盟几年前就把这地方烧成玻璃了。”
当瓦兹全速冲向悬崖方向时菲利普双手抓紧仪表板。疣猪刚到坡沿瓦兹就看清了前方的平原,他看到马尔正穿过岩石追赶一团破布,他们越过的低矮植被展现出了夹缝中求生的意志。
然后那团破布站了起来,现出人形。
“哦,好极了,”奥斯曼慵懒地说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瓦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让马尔先抓住那个人,只是为了防止疣猪战车朝他冲过去会吓到他,然后把车停在几米开外。
那个人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五十岁上下,头发和胡须灰白而凌乱,攥着一把木头斧子——但他看起来甚为机警。
“我看到那些飞船了。”他的口音很奇怪,听着颇为震惊。“我看到了运输船。我还以为海军完全不扯我们了。星盟干嘛回到这来?你们又在这干什么?”
“战争结束了。”马尔试图检查他的状况,“你自己一个人吗,伙计?你一直都在这地方?”
“自打他们把这地方烧焦到现在。我是唯一活下来的。但是发生什么事了?星盟来这干嘛?”
瓦兹看了奥斯曼一眼。这可不太方便,这想法都写在她的脸上了。他们确实不想要乘客,至少不想要看到了他无从辩解的事的乘客。瓦兹觉得孤身一人的目击者在这种情形下可能生还无望了。
马尔摘下头盔,和瓦兹面面相觑。他们一起服役了这么长时间,在面对这种局面的时候总是心有灵犀。必须说点什么。
瓦兹小心翼翼地把奥斯曼叫开,背对马尔站定。“我们不能把他留在这儿,长官,”瓦兹小声说。无论是死是活。
“咱们把他带走,然后在下一站把他扔下去。”
她看起来正犹豫不决。瓦兹提醒自己她仍然是个军情局的,而他几乎不了解她,即便他的本能告诉自己这人还不赖。换做帕兰戈斯基肯定打死这个人转身就走,对此他深信不疑。这样能省下不少麻烦。但奥斯曼似乎在权衡利弊。
而菲利普又做出那种车大灯前的兔子似的茫然表情。他打牌肯定不会装扑克脸。
“你是对的。”奥斯曼终于说道,嘴唇几乎没有动。“但是咱们必须把他关起来。我不想让平民在船上闲逛,尤其在这次任务期间。隔离他。不管想什么借口,别咱们刚把他送走他就胡说八道。”
他转过身对马尔点点头,完全不情愿。他也点头示意,举起大拇指,然后让那家伙登上疣猪战车。
“我们会把你带到最近的UNSC基地,伙计。”马尔说。“我猜你没带行李。你叫什么名字?”
“缪尔,”他回答。“汤姆.缪尔。你们要把我撤走?”
瓦兹朝他伸出一只手。“正有此意。”
“那你们迟到了该死的七年,”缪尔说。“当我们真正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这群混蛋在哪?”
“不客气。”瓦兹说道。桑赫里奥斯,穆达玛,比坎要塞
朱尔决定据实以告时瑞雅正在督工一间烘干粮仓的建造。这活他从来没干过,他惊异于她居然能着手监督这么大的工程。穆达玛只是满是城邦的星球上一处穷乡僻壤。现在朱尔和他的邻居们忽然意识到农田给这个社会带来了新的权力,而过去市民们从这进口最多的不过是食品而已。
在圣希由姆人压迫下的生活,如他所知,确实让桑赫里人过度依赖其他种族维持生存所需的基本元素,就像瑞雅所说的那样,太依赖用他们的军事技能换来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现在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只是一个无人经营的堡垒星球。
但是瑞雅通过查询古代的记录学会了如何管理食物生产,而他正在思考桑赫里奥斯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全球政体,而不是先知们分派的松散要塞的集合。
他们的命运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手中。他们学着再次强大起来。
不同文明都历经兴衰。基拉哈尼人,吉格-亚尔人——还有我们。除非我们再度崛起。
“你要去哪?”瑞雅问到,她正埋头于要塞地下室翻出来的有千年历史的建筑规划,头都没抬。微风掀起古旧的皮纸页,就像扯起一片风帆。“你要长时间外出么?”
朱尔想不起什么时候对妻子说过谎,尽管他一直避免告诉她心知会惹恼她的小事。“去昂托姆。就走几天。你想知道原因吗?”
“因为无聊。我知道战争一结束你就没什么好打发时间的事了。”
“是因为政务。我要去讨论桑赫里奥斯应该如何运转。弗齐跟我一起去。”
瑞雅晃了晃脑袋表示不情愿的赞同,然后打量他一圈。“你在密谋何事,朱尔?”
她太了解他了。挑战上层权威制定的决策并非耻辱,但是失败会带来恶果。如果朱尔没能成功推翻仲裁者,他就会找上他,理所当然会杀了他,然后占有他的要塞和财富。瑞雅和其他家庭成员会为之付出代价。
“没错。”他回答。“但是我不会虎头蛇尾。因此我需要聚集和我志同道合的要塞。”
“你我优先考虑的事有所不同,朱尔,但是我确实赞同你。和人类之间不会有持久的和平,我们杀了他们太多人。这只能称为休战。它也许会持续几周,几年甚至几个实际,但是战争永远不会真正结束。”
她接着看规划图纸。她的意见发表完了。谷仓的形状已经依稀可见,毫无疑问这对他们的祖先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但是对朱尔来说的确不同凡响。他回到要塞站在车旁等待弗齐。那是架陈旧的气垫艇,以前是用来摆渡安格依劳工上岛的,但它足以应对航海旅行。
但愿吧……
他不是游泳健将。没几个桑赫里人是。
而他亲自驾车以让古萨伊撇清嫌疑。如果朱尔失败了,那个年轻的军官有很大的机会逃脱惩罚。
“你有什么计划?”气垫船离开海岸驶向昂托姆时弗齐问到。“你打算怎么去找想找的僧侣?还有你一直这么开车吗?”
“他们有个圣堂。”朱尔说。“他们从来没有放弃它,维持着古老的教义,而他们的信徒遍布桑赫里奥斯。”
“一群热衷于秘密结社和原始仪式的落后的白痴。”
“他们可是一群经营着关系网的白痴,而且现在他们似乎要将其用于军事用途。准备好和他们做交易吧,兄弟。还有得装的虔诚一点。”
当昂托姆在迷雾中若隐若现时,朱尔已经开始找回以前的驾驶技术了,飞行也变得顺理的多。他因为自己的能力而感到了某种欣慰。类似长大成人,恰如他在童年时代翘首以盼的从孩童转变为战士的那种陶醉。既然他能重新熟悉驾驶技能,那桑赫里人也能在没有圣希由姆人的情况下繁荣兴旺,就像两个种族初次相遇之前那样。“小心那些炮塔……”弗齐嘟囔着。气垫船拉起到足够的高度,可以鸟瞰全城。朱尔在寻找最靠近仆从圣堂的着陆区。他发现依靠目测降落比听从指挥容易。“这是个非常傲慢的城邦。每次来这都很不爽。”
朱尔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昂托姆古老而富足,热衷于提醒其他城邦自己在方方面面的优越性。这些建筑物混合了先先知时代的富丽堂皇和不愿效法传统的现代建筑。
没有圣希由姆人提供食物和科技你们还优越什么,咱们拭目以待吧。
朱尔降下气垫船,忽然融入了飞船和车辆的海洋,它们不是简单地从舰队里除役的就是直接从工厂里强抢来的。他所见的每件东西都是桑赫里人窘迫现状的总结,武器和舰船废置不用,整个世界都原始得亟待成长。他摸了摸口袋,发现还带着从要塞的孩子那拿来的厄若姆。
“真是惬意的闲逛,”弗齐说,抬起下巴睥睨着远处。“前提是你喜欢自鸣得意的建筑。”
他们走过机场雄伟的出口,沿着一条满是观赏性树木的街道漫步,一组基拉哈尼人正呱噪着修剪树木。看到这些野蛮的生物如此费力地干这工作很是奇怪,但至少他们肯服从命令。大多数他们的同类参加了暴动,对抗他们的桑赫里主人。那时古老的仇恨和愤懑一触即发,朱尔到现在也不相信那些留在他们身边的基拉哈尼人。
忙着各行其是的昂托姆居民们压根没有注意到基拉哈尼人或是朱尔和弗齐的存在。街道喧闹繁忙,人们全神贯注,全然无视了两个来自不通世故乡下小城邦的无关紧要的元老。这地方充满了花朵和可口的异国食物的香气,但是饭得等会再吃了。
“就是那地方么?”弗齐栽歪着脑袋指明方向。“在那边。”
他们在街道的尽头听不。朱尔听到了水声,所以离河流很近了。在他们面前拥挤的广场对面,阻断通路的现代化高墙后面,是一个平顶的,有着弧形外观的残破圣殿,拱门上用漩涡图饰刻画着别具一格的生物。
那是一栋先行者建筑,一个圣地。它看着并不像愤怒的悸动的革命的心脏,更像是不想被打扰而自生自灭。朱尔发现自己的手插在兜里,用手指把玩着厄若姆来强作镇定。
冲锋陷阵都比敲门容易的多。
“咱们看看圣徒兄弟会在不在家吧。”他说,然后动身穿过广场。当他被人无视地穿过当地人的人群时,发现了河流的声音是从何而来。这个宏大的广场其实是座桥。他跨向一个栅栏,发现自己正盯着脚下很远处的白色湍流。他和弗齐刚一走到桥的那边,感觉就想忽然进了一片荒原,拥挤的人群仿佛都在另一片大陆上。
沉寂似乎都要从外墙内溢出来了。当他跨过门槛站在地面破损的庭院中时,寂静忽然降临,好像把空气中所有的声音都吸走了一样。朱尔怀疑这不是对神秘主义的虔诚的功效,而是源自现代科技,一番用于说服心存疑虑的信徒的做作。但即便知道这一点,他仍然感觉身处一个超出他理解范畴的新世界。他扫了弗齐一眼,能看到自己摇摆不定的决心也出现在他朋友的脸上。
“如果咱们敲门的话他们会不会生气?”弗齐问。“你看到他们是怎么对待可怜的老雷伦和他兄弟的了。如果他们维持着古老的信仰,就不会探索先行者的科技。”
朱尔认定如果这些僧侣拄在先行者遗迹里,那他们可能会宣称敲圣迹的门是个神学上的灰色地带。
“只是个建筑而已,”他回答。“没什么科技。咱们得冒这个险。”
他穿过拱门,用指节敲了敲第一扇遇到的木制品——一扇装在金属导轨上精心装饰的屏风,轨道上挂满了经年积累的蓝绿色锈迹。
他等待着。
“朝圣者,”一个声音说道。“为什么来瞻仰诸神的馈赠?”
朱尔希望弗齐也保持着目不斜视的虔诚。也许对散落在庭院里的雷伦的内脏的生动记忆能起到这个作用。
“我们是朱尔和弗齐,来自穆达玛的元老。”朱尔回答。“如您所见,渎神者遍布各地。而我们想铲除削弱桑赫里人的祸根。”
事实上那些话没有一句是谎言,只不过都经过了谨慎的措辞。朱尔静候着。
他还以为至少见到的会是个穿着古老长袍的僧侣,没想到一个全副披挂背着步枪的战地大师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战地大师身后,身形晃动,金属铮鸣。朱尔猜整个教会都武装到了牙齿。
“好吧,朝圣者,”战地大师说道,“信仰是最有力的途径。”
朱尔一开始想装的虔诚一点,但是害怕在引经据典或者在宗教礼仪上犯错惹恼这些正统教徒,最后落得跟雷伦一个下场。所以他决定还是不自作聪明,据实以答。
不过只是部分属实。
“我想取代仲裁者。”朱尔说。“他对我们目前身处的可悲境地负有责任,而且唯有他一死,我们才能回复桑赫里的正统地位。他背弃了诸神,我认为我们有相同的目的,而且我拥有部分武器和一座投诚的要塞。”
战地大师紧盯着朱尔的眼睛看了一会,然后望向弗齐,伸出下巴以示询问。
“仲裁者任由人类给他套上项圈,”弗齐说,好像他无法再容忍愤怒的默不作声。“这样不会有好结果。人类会被放任,再度席卷整个银河系。我也有用一座投诚的要塞。”
这位战地大师圣徒又打量了他们一番,然后示意他们跟上。
朱尔越深入这座建筑的废墟,他看到的就越多。身披铠甲的信众挤成一团,围在满是星图和显示器的桌子旁边。迷宫一样的建筑内的每一片空地都堆满了装着步枪和兵器的货箱。这地方是个“圣洁”的军火库。朱尔看了看弗齐,猜测着他的反应。他紧紧闭着嘴巴的表情远远超出了讶异。
战地大师从一张桌旁拽出两把椅子,示意他们落座。
“我就是是战地大师艾弗.麦德‘特立加姆,永恒真相仆从。”他说道。“而且我有众多的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