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人体可见的生命之力，现在正逸散在四处，从一具具最后定格的尸骸中流出。死，活物最终的空无，正如那些空洞的眼神，恐惧之中焚尽一切映射之形。
“又是…这里吗？”
灰白的空间里，冷色的光让一切罪恶与丑恶都无比鲜明，让人难以承受的刺目残酷正以各种形式鞭笞着感官。
少年紧紧抓住胸口的衣物，那里是心脏的位置。
透明的墙幕之外，城市正在燃烧。
“还要目睹多少次这种残忍呢？”
“玲夜，玲夜。”
滴嗒滴嗒，钟摆和雨点的声音有节奏得混合在一起。
这里是木子小姐所属的心理研究机构，玲夜被安排每周来到此处接受心理治疗。
天花板上的格栅灯让他有些恍然，梦与现实，自己快要无法分清了，尽管目睹了无数次那种惨象，真实感却从未减退过。
“梦是一种很特殊的存在，有时候人脑会把各类记忆拼凑在一起，生活的经历也好，看到的图像也罢，总之梦境的形成基于记忆的基础。”
木子小姐倚在书架上这样说道。
“也就是说，那些是我的记忆对吗？”
“也不全是。”
木子又重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在喝下一口咖啡后随手拿起了桌面上的书本。
“这是我在催眠前让你读的绘本，一只小羊在夜晚穿过丛林，举起火把时刻提防大灰狼的简单故事，那件事也是在你很小的时候发生的，对吧？”
玲夜点了点头，表情仍旧有些木讷，倒不是因为木子的这些话，不如说他一直是如此。
“还有我挂在墙上的这副画，以你的位置来说，恰好是在不太能引起注意的视觉边缘。”
玲夜此时才真正注意到，火光与废墟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刚才的...梦吗？
不。
玲夜用指尖扶着额头。
木子微微笑了一下。
“这是梵高的名作之一，对比强烈的红色墙壁映衬着刺眼的灯光，如同直面火焰一般令人不安，夜晚、房屋以及火光，这就是你的梦。”
“我的梦？”
“对，你的梦。”
木子叼着一根棒棒糖继续说道。
“潜意识，人脑中被压抑隐藏的意识。用冰山来形容的话，潜意识就是沉在水面之下的那一部分，存在但不被察觉。通过刺激和诱导，在人体处于深度睡眠的状态下，犹如沉入水底一般，潜意识有机会在梦境之中以怪诞的方式浮现。”
玲夜低着头，静静地看着自己在地板上的倒影。
在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的时候，木子就觉得很是奇怪，无论怎么看，他给人的感觉都像湖面一样，没有一丝涟漪，就像不曾存在过，只是坐在那里，就如同房间里任何一件静物一样。
木子走过去轻抚着他的肩膀。
“你的梦，我觉得和你内心的创伤有关，在梦境里，被压抑的痛苦与各种记忆混合在一起，随后被无限放大，这也就是荒诞与真实的来源。”
是的，至少在他的记忆里是这样的。家人在自己七岁时的某个夜晚遭遇火灾并全部意外去世。但......没有感觉，明明是很痛苦的记忆却没能唤起自己任何的情感。
“那场火灾对你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孩童的心灵一般是无法承受这种冲击的，为了避免自我的崩塌，人脑将这段进行了记忆彻底的掩埋。不过人毕竟不是机器，无法彻底删除某个文件，所以在你陷入无意识时，被压抑的情感将会涌现。”
是吗？他并不清楚。
过往对他来说如同白纸一样，只有一些碎片可供回忆。那场灾难，他能回忆起的只有一间着火的房间，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画面，他甚至记不清那个化为灰烬的家到底在哪里。有关火灾的细节，他所知道的全部就是自己的父母被埋葬在那片废墟之下，之后就再也无法回想起更多了。
自己的回忆就好像是一本被书写好的日记，每一件可供回想的事情都被草草记载。直到半年前，自己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一切才慢慢好转，工作、上学，每一天都变得稀松平常，但是，足够了。
十几年的空白已经将这个名为玲夜的人彻底化为了虚无。
玲夜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越过了四的位置，而每天的下午五点，是他打零工的时间。
玲夜站起身和木子告别。
“一直以来都很感谢你和秋警官的帮助，虽然目前还是没什么头绪，但我相信我会找回属于我的过往。”
坚毅的神情，她还是第一次从少年的身上看到，仿佛不找回某种东西就无法存在一样。
木子会心笑了下，转身从桌下的抽屉里抓了一把糖果，扔给了玲夜。
“无论如何，梦是无法成为现实的哦，但是如果真的找回了过往，你能接受原本忘掉的一切吗？”
少年望了眼窗外阴沉的天空。
“无论如何，那都是我。”
木子看着少年宛如水面倒影一般易碎的身影，和一年前相比，这个少年的内在的确有了一些填充，不再是一副空无一物的人偶了。
只是，希望用在了错误的地方。
“啊，对了。”木子叫住了准备离开的玲夜。
“话说在我来之前，你又帮我打扫了屋子对吧？正好我最近打算雇用一名助手，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来试试，工作很简单，每天过来帮我整理下文件就可以了。”
他婉言回绝了木子的提议，因为自己最近正在餐馆工作，而且为帮助过自己的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必要的。
木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或者说受宠若惊更多一点。她为很多患者提供过的心理治疗，多数人为表感谢都会送些水果鲜花之类的东西，也不乏一些追求者会送来意料之外的贵重礼物，但像玲夜这样的做法还是第一次见。再说，她提供的工作要比在餐馆里任职轻松得多，而且看在秋警官的面子上，薪水也不会比那边差。
“因为餐厅里的店长和同伴都对我很好。”
少年这样回答着，低垂的眼眸消失在缓慢闭合的门扉之外。
噗通。
木子合上了带有绘本的档案册。
“会被吃掉的小羊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