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夜沿着河边的小道缓缓走着，沾染着雾气的雨点落在深蓝色的伞上留下一声声轻微的呜咽。
他低着头，任由视线里一尘不变的道路向前延申，不知不觉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有些潮湿的空气携带着泥土和植物的香气轻抚着他的脸颊，温柔且淡漠。
果然很少有人愿意在雨天里散步啊。
他慢慢闭上双眼，享受着内心短暂的宁静。
自己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在寻找着什么，还是在被什么所寻找呢？
玲夜这样想着。
有些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真的要被拯救了一般，内心挥之不去的阴影也终于随风而去，这样的话，自己也可以在那个充斥着光芒的世界里生活下去。
但是……
只要那种冲动还在的话，所期望的世界里就不会有我的位置。
玲夜不经意间抬头，看向了河对岸还未完工的大楼。
那里是正处于规划中的城市新区，原计划是将以往荒废的原野建设成现代化的商业用区，目前只有铁路站附近的商场与校区建设完毕，大面积的商用楼和居民楼都处于停工之中。远远望去，未经修饰的钢铁和混凝土非但没有给人新生的直观感受，反而透露出一种幽远的神秘感。
月御市原本只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城，因为新修建的铁路线从此处经过，这里也终于有了点城市该有的样子，比起对岸尚在建造的新区，老城区则保留着更多的旧日印象。公路在大桥的尽头一分为二，一条路通向老街，那里住宅基本都是两三层左右的小楼，通常都会将一楼作为店铺使用；另一条路则是通往比较繁华的商业街，玲夜工作的餐厅就在那里。
雨势稍稍放缓，天空却没有要放晴的样子。
街道上只有零星的车辆自顾自地驶过，道路上往来的行人都默默地将双眼掩藏在雨伞之下，冷漠地与另一个同样不愿多看其他地方一眼的人擦肩而过。
玲夜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四点半了，他得加快些脚步才行。
这时，一辆汽车停在了路旁，司机笑着和玲夜打了声招呼。
原来是秋野哥。
“上车吧，我带你一程。”
玲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秋警官，河畔旁的环城公路算得上是比较偏僻的一段路了，周围大多都是未开发的空地。
“看上去心情还不错，今天的治疗进行得怎么样？还顺利吗？”
秋野一向对玲夜比较关照，也经常会抽出时间去到玲夜的住所看望他，毕竟这个少年什么都没有，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不懂得该如何去表露情感，永远都是一副温和又略显失落的模样。对于同样失去双亲的秋野来说，感同身受也好，出于怜悯也罢，其实他早就将这名少年当作亲人一样看待了。
玲夜并没有回答秋野的问题，只是低头沉默着。
“这样啊，话说你现在是要去新街那边吗？我记得下午应该是你打零工的时间，对吧？”
秋野的语气比较轻松，虽然玲夜并没有说话，但他也很清楚，玲夜的情况比较复杂，想要恢复到相对健全的人格是十分困难的，这些他从木子那里都有所了解，况且，他也没有理由去责备这样一个孩子。另一方面，他的性格可以说是比较乐观的一种吧，这也是秋野从事多年刑警以来磨练出的心性，这个世界并不总是充斥着一厢情愿的理想，也有许多肮脏、晦暗的东西，如果连负责保护普通人的他们都没有勇气承受，那么这一切也就太可悲了。
“是的，秋野哥为什么会从这里经过？”
其实玲夜大概也猜到了，秋野开的是警用的便车，从这里经过大概也是处理公务之类的事情，但是秋野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好不容易沉寂的感官再次苏醒。
话音刚刚落下，秋野的神情却显得有些沉重。
“警局里派下的任务，让我们定时按着路线巡逻，虽说消息还没有对外界公布，但确实是发生了一件麻烦事。”
秋野习惯性地将手伸进外衣的口袋，却又发觉开车时不能抽烟，于是又重新将手放回方向盘上深呼了一口气。
“新区还未完工的居民楼附近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者被开膛破肚，内脏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真是惨烈啊，简直不像是人能干出来的……”
秋野已经当了六年的警察了，这样的恶劣的刑事案件还是第一次遇见，警察厅对这起案件非常重视，局里已经成立了专门的调查组，不少同事几天都没有合眼了，可能是最近的压力比较大吧，对未成年人讲这些残酷的东西确实不应该。
秋野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副驾驶上玲夜，却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中也布满了难以言状的惊恐。
果然，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明明知道玲夜会梦到那些恐怖的景象，却偏偏说出了那些可怕的话。
“抱歉，抱歉。”
秋野笑着拍了拍玲夜的肩膀，意外发现了他口袋里的糖果。
“这个。”秋野指着玲夜鼓起的衣兜。“就当是载你一程的路费吧。”
秋野原本是打算直接将玲夜送到他工作的地方，因为半路上接到了组里关于紧急会议的电话，于是让玲夜在离餐厅一公里左右的十字路口下了车。
在和玲夜说明情况后，秋野便打算动身返回警局。
“哦，对了，过几天我会请木子一起去你家吃饭，有什么想吃的提前和我说一下，顺便也问一下木子想吃什么，千万别忘了。”
秋野将拿着棒棒糖的手伸出车窗挥了几下就匆忙驾车离开了。
玲夜目送着秋野的汽车消失在街角，随后转身朝着餐馆的方向走去。
雨没有要停的迹象，云层中却有几束光透过了阴沉天空编织而成的无边暗幕，于是在这副寻常不过的浮世绘卷上，出现了晴和雨共舞的绮丽景象，浸透在光芒中的雨点仿佛湖面上的波光涟漪，对充斥着希望的人们施以暂时的乐土。
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凝视许久未曾仰望过的天空，汽车里的乘客也忍不住伸出双手将奇迹承接，街边的商贩也趁着空闲搬出凳子指着流动的光芒闲谈，几个孩子不顾大人的劝告在闪灼的雨点里奔跑。
玲夜虽然未曾体会但也明白，这就是普通人习以为常却又可遇不可求的——幸福。
正当他像所有人一样用心感受这份美好的瞬间，一股腥臭难忍的气息刺入了他的鼻腔，玲夜慌忙将目光转向了一旁，鱼店里的员工正熟练地剖开鱼腹取出内脏。
玲夜强忍着难以抑制的呕吐感，用手捂住口鼻快步逃离了现场。
天气给人的惊喜就这样稍纵即逝，仅有的几束阳光也再次被乌云所掩埋，雨终于停了，世界又重新切换为了暗淡且乏味的主题。
“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噩梦变成现实的那一刻，每个人都会用自我欺骗的方式回避最直观的感受，虽然玲夜很想告诉自己那一切都是虚假的。
“哟。”
一只从后方袭来的手缓缓伸向了他的后背。
！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玲夜感到一阵恶寒，触电一般的不适沿着一点向周身急速扩散。
他慌乱回过头来，惊愕的眼神犹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兽。
“哈哈，小夜还是这么怕痒啊。”
玲夜回过神来，才发现是和自己一同工作的若晴，还有店长口中的“外编人员”小乖。
若晴是小乖的堂姐，在店里已经工作快两年了，小乖还在上初中，因为家里人的要求被迫在周末和若晴一起到店里打零工。
若晴好奇地打量着玲夜，很快发现了一些异样。
“脸色好差，是身体不太舒服吗？”
“啊？！玲夜哥也感冒了吗？”一旁的小乖满脸失落的模样。“我今天也觉得很难受，原本是打算让你帮我顶下班的，这下没戏了。”
若晴一把捏住小乖的耳朵。
“疼疼疼，老姐快松手。”
“不舒服吗？现在是不是好多了，我看你就想是回家偷懒！”
看着互相斗嘴的两人，少年也得以将那晚的记忆暂时放归脑后，所以说啊，如果没有他们，自己恐怕会永远与噩梦为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