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在黄昏的滩涂上重复着，混沌海的海水，在这里，在这样的天气下，显得平静。
“覆灭了啊…王国。”
海滩旁边，深红而接近黑色的沙滩上，四个人正缓缓地移动着，勾勒出了高矮分明的四道影子。
“父亲，这里就是终点了。”已经差不多步入中年的男人，尽量放缓着脚步，而他旁边的老人，正在全力以赴地跟随着他的长子。
他埋着的头，在听到这句话后，并没有立刻抬起来，他的儿子只好再重复了一遍，然后又一遍。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意发出过大的声音，以免破坏了这已经临近终点的氛围。
“我已经听到了，不要急躁，年轻人。”打开来自一旁的手，他自己的手也颤抖了几下，看到这样的情景，推着轮椅的妻子发出了一声轻柔的叹息。
“亲爱的，让他自己来吧。”这对父子，都出奇地倔强，散发着同年龄无关的迷人气场，至少对她自己而言，也许对轮椅上已经有些神智不清的人来说，也是如此。
虽然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但在亡国的背景下，这样的矛盾，似乎已经无从遮掩了。
“艾略特呢？”抬起手，用法事立场在前面的沙滩上挤出了一个大坑，幽暗中，全是纯净的沙砾。
渐渐地，随着越来越多的沙砾被抬升起来，甚至脱离了海滩，连同着浅海的海水一起，露出的深青色的基岩上，露出了一块平整的墓地。
老者就这样维持着立场，中年人负责开辟出两条道路，一条阶梯，另一条环形的斜坡，好让大家都有路下。
“不知道呢，不过大概应该还活着吧？”
“现在大家的处境都不太好，我们能为他所做到的，也就是尽量不拖累到他了。”
随着他们下到了底部，平台上坑洼粗糙的痕迹变得到处都是，并且附着上了埋在土里应有的，且与岁月相仿的痕迹。
“今年就不用整理了，等我们进去后，再一起收拾残局吧。”老人放下了手，但立场仍旧维持着，有些沙子抖落下来，掉到了他们头上。
想必一定是不怎么舒服的体验吧，但没有人注意到这样的事，只有轮椅上的老者，不安地扭动着身体。
“母亲，是要小解了么？稍微忍耐一下吧……”她才注意到了老者稀疏银发上的晶莹的沙砾，轻轻沾掉它们后，她再次安静下来。
“快一点结束吧，老家伙，我想吃薏饼了。”老婆婆突然把眼睛睁大了些，像是睡醒了一样，支撑着已经有些变形的身躯，想要站起来。
但又喘着气坐实到轮椅上，眼前的两人，正在密谋着什么。
“……就是这么回事，不要慌张，年轻人，旧王派那些家伙，迟早会遭报应的。”一边抚摸着墓碑，老人回头看了眼他的伴侣，咧嘴笑了笑，看起来有些呆傻，让推着她的女儿，不禁发出了一声感动的叹息。
“真希望圣临的年轻人们，不会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中年人感慨着，但听上去不像是责怪的语气，反而有些期待。
“但真是遗憾呐！就差一点点了…还是能再活久那么一点点呢？”老人摸着墓碑的手停了下来，他就站在这片墓碑前的棺邸上，上面刻着的，是六代的家纹以及寥寥的数行词句。
“少操一点心吧，父亲，您对我们都不是这样的。”中年多少有点不满，虽然他明白眼前的老人的心思。
“这可是去到这片狭小地方以外的机会诺！这片地方，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还是太小了不是么？”
“对于后辈，以及那些平庸之辈来说，已经足够宽敞了，父亲。”他看了看母亲那边，母亲的眼睛也看着这边，她们这样安静的凝视，让他多少感到了些许不安。
“呵呵呵，就是这么回事，不过你说的对，后面会发生什么，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了。”摸够了墓碑后，他就这么转身，率先向着阶梯走去，他有自知之明，即便身体上所承载的天赋还是如此地盛大，但也已经和他没多大关系了。
“但该做的事，还是一件都不能少呢。”即便对于要发生什么，他也一点头绪都没有，但他要快点走到阶梯那边去，免得他的长子又过来多管闲事。
“父亲，如果艾略特就是被选中的那个人呢？”
“那我会诅咒神明一辈子吧，诅咒他夺走了这个逆子徒孙原有的灵魂。”继续发出了轻松些许的笑声，他们只是为了探望这具墓碑而来到这里，虽然蛰居的地方，也离这里不远，但只要出去了这里之后，事情就会完全变成另外一番模样了。
……
……
“哦，老朋友，你不忙着统一这儿统一那儿的了，来探望我这个战败者了么？”回到了滨海的庄园中，士兵们把守着这里，但也仅仅就是做些表面功夫罢了——山中帝国的军队，忠实地奉行着他们作为占领方的职责，在目送着别馆的主人回到家中后，由暂时统治着片区域的将领进行了接待。
“可以的话，我真希望您不要这么说，毕竟我也只是奉行公事而已。”他要来帮忙推轮椅，趁着主人的妻子在换置衣物的时候，但又被老人一下打开了。
“哎呦…不讲情面的家伙。”
“我已经要死了，我已经厌倦了跟活人讲情面了。”推起轮椅，他低下头去。
“走了哦，真是拿你没办法，薏饼的话我记得是在这边吧？”
“不过还是先把垫片换了来比较好，你说呢？亲爱的……”
最深红的景色已经从廊关的窗户外离去了，青黑的夜空照亮了窗内的景色，但很快被淡黄的魔导灯给挡了出去。
“你们还准备继续南下么？有消息说，神明现在就寄居在那里哦？”洗了洗手，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手，中年走出来，将军虽然到此等候已久，但并没有继续深入别馆中的意思，只是在这狭长廊关所设立的休息所的沙发上坐下来。
“怎么会，主家们大概已经吃饱了，他们接下要正要商量着怎么瓜分这些多出来的东西呢。”
换了双便鞋，他想坐下来休息一下，但一看到沙发上这个人的精神态势，还是找到换鞋的地方，拖了把小椅子过来。
“你们主家是对自己是几斤几两没有自觉么？还是说，多久没见识过神的手腕了，想借着做梦的间头清醒一下么？”
“那要照你这么说，不清醒的又不只有我们。”将军无辜地耸耸肩。
“而且您想想，六千年了，即便是真实的，说不定要多亏有个神明的噱头挂在上面，六千年呐…连有没有这么久都不知道…”
“但要换做是个普通的事实的话，六千年的时间，也足够很多人颠倒黑白了。”
中年听着这些话，点了之烟，稍微吸了一嘴，然后短促地出了口气，时机大概恰好卡在将军说这席话的间隙里。
“尊重事实吧，将军，既然你坐在这里，那就不要再花口舌来复述那些同样老旧的东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