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从未如此后悔。
后悔他轻易深入草原。
后悔他未能察觉黑狼的逼近与杀意。
更后悔他在面对黑狼的刹那，胆怯便被无穷放大。
背后早已被冷寒浸湿。
得跑，不跑就会死亡。
这头庞然巨物傲然地站在所有人身前。
黑狼彻彻底底地挡住了日光，中年人觉得无比冰冷胆寒。
自己本该提起兵器，以免被黑狼所杀。
他怕了。
“你得庆幸一点。”
黑狼缓缓开口道：
“真的。”
中年人不知道自己该庆幸什么，直至黑狼走向狼崽，将奄奄一息昏迷过去的狼崽叼起，放到自己的背上。
原来如此。
黑狼瞧见他们要对狼崽不利。
那庆幸的点······难道是狼崽还有生息而非死去？
中年人忽地感谢起方才自己的决定了。
只是踹了一脚。
对，只是一脚。
这一脚没能将狼崽踹死，他还能活！
对！等他苟且偷生，等他回去，他一定要上书朝廷，大军压境！
即便强大如黑狼，想来也不是大军的对手。
双拳难敌四手啊。
更何况还有那位定海神针的存在。
大将军是拥有九十余画图腾的人。
“您······”
中年人许是有了底气，终是颤颤巍巍的站直了身子，脸上的笑容却比哭都要难看。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捉了小狼是我们错，请大人海涵。”
他低声下气地道着歉。
他认为姿态放得极低。
“哦？”
黑狼缓缓逼近。
这人倒是势利。
“海涵？”
若是放了他，或许不久后又会有一枭雄。
能认清眼前境遇的人从来都值得敬佩的。
可惜了。
从他们率队踏上草原，妄图对草原上的生灵不利的那一刻起，狼群便是他们的仇敌。
既然是仇敌，哪有饶他一命的道理？
好像孤烟丫头说想看一次他的动手。
巧了。
黑狼残酷地笑了笑。
“人类，我且问你。”
中年人怔怔地直视着黑狼，那股滔天的杀气再一次将他笼罩，他多少算是聪明人，心中登时灰暗一片。
谈崩了。
黑狼的嘴角似是在笑哩。
中年人还想说些什么，却惊讶地瞪大了眼。
他看到了黑天，看到了明月。
原来已是夜晚？
夜晚将临得无比突然，冷意刹那间侵袭全身。
中年人被冻得瑟瑟发抖，冷颤不已，那一声又一声凄厉悠长的狼嚎自四方响起。
“放心，不过是一支队伍覆灭而已，没人知道的。”
黑狼笑道。
朝廷不会因为队伍失踪深入草原的。
他们就是如此贪婪却又胆小。
真是可悲，真是可恨。
黑狼将巨爪伸向了他。
“你瞧。”
中年人的头颅被巨爪禁握，视线生生被改变，他不知道该看到什么，只见到漫天的月光。
“方才我说你得庆幸······崽子们没死，故而我会宽容。
你会死得毫无痛楚。”
黑狼下了最终判决。
“永别。”
弱小而又可恨的人呐。
被贪婪混了心的人呐。
中年人目瞪口呆，他到底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
只是在最后的最后，他的眼中被一副图腾填满。
天狼啸月。
月下，赤红与纯白交相辉映。
······
穆孤烟其实一直在后方偷偷地看。
看到小狼被踢，她的心都悬了起来，好在小狼平安无事。
她亲眼看到黑狼叔背后的图腾在闪耀，那头啸月的狼几乎要活过来，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仿佛就奔跑在这片大地上。
她还看到黑狼杀了人。
血腥弥漫在了草原上。
这是穆孤烟第一次看见黑狼的屠杀。
很吓人，穆孤烟有些害怕，胸口也闷闷的烦烦的。
数十人的队伍连挣扎都做不到啊······
命如此轻易地丢失了。
黑狼叔的利爪相当干净利落地划破了所有人的咽喉。
至于踢了狼崽的那领头的中年人，黑狼叔残酷残暴地捏碎了他的头颅，毫不留情。
但看到鲜血飞溅，穆孤烟仍旧颤颤地抱紧了自己幼小的身躯。
“怕吗？”
中正而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粗糙而温暖的大手搭上了她的脑袋，轻轻地揉了揉。
穆孤烟愣愣地回身，她看到老人宽厚的笑容。
穆武的目光总是如此平和。
“会有点怕布伊斯特雷吗？”
穆武轻声问道。
穆孤烟有很多问题，但于此时却只能微微颔首，默默地看向黑狼叔放肆屠杀的模样。
“布伊斯特雷动了真火气······人确实侵害到狼的尊严了。”
穆武笑道，捂住了穆孤烟的双眼。
“布伊斯特雷难得如此暴怒急躁。
过会就好。
他会处理好鲜血的。”
穆孤烟想说些什么。
可话语快要蹦出，总是差了一口气。
到最后，穆孤烟的问题都被她自己遗忘了也没能提出。
直到黑狼叔用他沙哑的嗓子不住地大笑。
“穆武，我就猜得到。”
“逃了的人被我杀了。”
“在哪？”
“不远处，我把那人的尸首送给了天，秃鹫会抹去一切痕迹，朝廷追查不到这里······狼群与草原大概不会遭殃。”
黑狼嘿嘿一笑。
苍白闪烁，黑狼重新化身壮汉。
他用力地拍了拍穆武，示意穆武不用捂着穆孤烟的眸。
穆孤烟摇了摇小脑袋，愣愣地看向黑狼。
黑狼叔的身上看不到丝毫血迹与泥泞欸。
不像才杀过人。
于是小姑娘又看了看穆武。
“父亲，您怎么找这来啦？”
“顺路。”
穆武轻笑道，他的脊背不知何时挺拔如山岳，不再佝偻，不再拘谨，这才是真正的穆武。
穆孤烟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着这位精神矍铄的老者。
“您杀了人？”
穆武挑挑眉。
“嗯，他死不足惜。”
“父亲真的好厉害。”
穆孤烟喃喃道，将小木盒从怀中拿出。
本来应该要等到回家以后再说的······她的确等不及了。
这个承载着穆武的回忆的盒子会让他说出自己的过往吗？
穆武显然没料到会看到这个盒子。
老旧，却依旧能看到木盒的精致。
“布伊斯特雷。”
穆武嘴角微扬，幽幽地瞪了眼黑狼。
“谢谢······”
黑狼才想大骂哩。
却被老人真情实意的道谢给整懵了。
本以为会被穆武揍一顿，但穆武现在的心情大概极好。
穆孤烟忽地凑上前，抱住穆武的胳膊。
“父亲先回去嘛，有事回家再说呀。”
小姑娘又朝躲在一旁的黑狼招了招手，她的笑容如金秋时分夕阳下的梧桐落叶，勾勒出温暖而和煦的海洋。
“黑狼叔也来。
正好说说在城里的好吃的好玩的！”
黑狼低低应了声，舔了舔被他抱在怀里的狼崽，无奈一叹。
有他的灵气温养，狼崽倒是没什么事。
也罢，跟去一趟也无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