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老狗跨着脸蹲在屋内。
屋内温暖如春,火炉烧得旺。
水壶不停地叫呀叫。
老狗的尾巴摇呀摇。
老人烧了水,煮了茶,酥油茶好香好香。
天气很好,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夜空,可惜太冷,不适合出门。
因此老人腾了地儿留给了烧烤架子。
老人在呢。
火不会把略显狭窄的屋给烧了。
晚饭是烤羊肉串儿。
她与老人花了大半天的功夫,串了一串又一串,羊肉串被放到火上烤,不一会儿油脂滴滴答答地落在火上。
呼!
火苗忽地涨了势。
但她不怕,老人看着烧烤架呢。
最后的最后是一撮辣椒面。
“吃吧。”
老人的口型被她读懂了,她有些疑惑。
不知为何老人没能说出声来,但她知道是美好的晚餐准备妥当了。
一口下去,鲜香而不油腻的羊肉与汁水布满了口腔。
很好吃,是她最熟悉的味道呢。
“父亲。”
她忽地哭了起来。
怎么了。
依旧是口型,老人的话没有声音。
她不回答,用力地一口一口咬着羊肉串,泪水到底止不住。
她好希望真的吃到了羊肉,见到了老人。
但她只能痛苦地恸哭。
再见。
这顿晚饭是时候结束了。
其实她还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事想要做。
至少在最后,应当留给她与老人道别的时间,可人间总是太无情。
她的渺小的愿望终究随着化作一片片的碎屑的美梦而支离破碎,她看到老人背对着她。
“再见。”
这回她听见声音了。
熟悉的。
苍老的。
但是很温柔,很温柔的声音。
老人转过了身,默默地向后退,他朝她挥了挥手。
他的嘴角是一抹遗憾且和蔼的笑。
“再见。”
······
穆孤烟睁开双眼,美梦很容易被她察觉到,她还感到脑袋底下有些湿漉漉的,大概是她大哭时流的泪吧。
“醒了?”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问候。
乾岚让她安稳地躺在腿上。
“醒了。”
一开口,穆孤烟便不由愣了愣。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至少不如往常那般清澈与动听了。
或许是哭成这样的······穆孤烟嘟了嘟嘴。
在岚姐姐面前丢了一个大脸。
“嘶······”
本想挣扎着起身,却不想剧痛充斥了骨肉。
乾岚耸了耸肩,略感疲惫的双眸尽可能换上温和的目光,她轻轻拍了拍穆孤烟的脑袋。
“你伤太重,虽说因凤凰火而恢复如初,总不适合剧烈活动。
而且凤凰涅槃的传说或许是真的。”
乾岚笑道。
这丫头之前真的伤的太重了。
她都怕她挺不过去。
不想赤火倏地燃起。
赤火温和,便是乾岚也不觉得炎热难耐。
待火灭去时,乾岚惊讶地发觉这丫头体内的伤势竟然全都好了。
“倒也神奇,可惜凰火只对你有效。”
真可惜。
不然乾岚还想蹭一蹭呢。
她也伤了呀。
“对不起。”
穆孤烟不知为何便自然地道了歉。
于是她又迎上了乾岚无奈的目光了,她的脸也被捏得变了形。
“哪里需要道谢,我们还得谢谢你与穆武。”
乾岚幽幽道。
“在说什么?”
话题被突然的清亮的声音给打断了。
穆孤烟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杂乱如鸡窝的满头白毛。
她见过白毛的主人,但白毛的主人脑袋上原本是没有那对狐狸耳朵的,身后也没有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掌柜姐姐?”
“我是涂山芊芊,九尾天狐。
你······喊我芊芊姐就好。”
涂山芊芊的眼底闪过一抹讶色,旋即欣喜轻道。
她发自内心为穆孤烟醒来而高兴,天地间难得的神凰能安康便是好。
涂山芊芊不会掩藏她的私心,但欣喜并作不得假。
这丫头恢复的也忒快了。
涂山芊芊还想说些什么。
却忽地听见一声微不足道的“咕噜”声响起。
在场的三位姑娘面面相觑,而后乾岚与涂山芊芊的视线汇集在穆孤烟身上。
穆孤烟嘴角一抽,倒也不觉得多么面红耳赤。
“饿了?”
“饿了。”
涂山芊芊笑着举起藏在背后的手。
新鲜烤制的羊肉串散发着穆孤烟熟悉的味道,令她错愕不已。
“路上抓的,大概是与哪个逃亡的羊群走散了。”
涂山芊芊笑道。
“饿就一起吃。”
······
穆孤烟再一次来到狼群的驻地。
只是如今看去时,原先数百的群狼却只余下七八十的模样。
岚姐姐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啊······黑狼将背后的老人安放在树下,便径自离去了。
穆孤烟遥遥地听见了黑狼的叹息,叹息中满是遗憾。
黑狼叔心有不甘吧。
自己未能守护狼群,未能守护草原。
草原被她烧了一半······
好好笑。
但穆孤烟笑不出来,幸存的狼为彼此舔舐伤口,看到穆孤烟时亦会轻声嚎叫,许是在浅浅与她问好。
“你们好。”
穆孤烟微微抬起了手,轻挥。
登时有狼崽冲到她的身边了。
“乖。”
她俯下身,尽力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
是父亲说过吗?她有些不记得了,但却是曾有人说她的笑容很好看。
于是穆孤烟不曾敛去笑意,轻声与狼群道别。
她想去高山之上吹吹风。
烟火已散,今日是晴天。
斗时大日当空。
这一逃,却生生地逃到了晚上了。
明月又一次悬挂在清冷的夜空中,星星闪烁而明媚。
兰姐姐与芊芊姐不晓得她一个人跑到山顶去哩,她的体力变得很好,爬山毫不费劲儿。
图腾被她变得小小的,飘在手心,百鸟朝凰清晰可见。
“五十画。”
穆孤烟喃喃地数清了。
“真快。”
但,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了吧?
坐在山巅,抱起娇弱的双膝,穆孤烟数起了天上星。
“数不清的,星空太乱,眼睛会花。”
乾岚终是找到了她。
“怎么来这待着了?”
其实远远地还跟着背着“萝卜”的涂山芊芊哩。
但她与穆孤烟的交情局限于每年都会给小姑娘一丁点优惠外便再无交集了。
涂山芊芊默默地看向她们,终归是摇了摇头。
也是。
小姨离世时她也是如此。
后来······后来她的尾巴渐渐长出了第九条。
闭关许多年,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涂山芊芊在尘世间行走了二十多年,倒是未曾将沉睡时的年纪算入,其实无论是她或是乾岚都是一大把年纪的老太婆喽。
至于小姨。
太久了,都快忘记当年的模样了。
如今穆孤烟的父亲,她的姨父,穆武,终归随小姨离去。
这丫头才十岁,想来大抵不能接受的。
“我想父亲了。”
果然,涂山芊芊默默一叹,转身离去。
乾岚觉察到身后的动静,倒也不去点破,只是揉了揉穆孤烟的脑袋。
“我让黑狼趁乱载着穆武回来了,我们帮你安葬他。”
她并非不懂得宽慰穆孤烟。
只是······这丫头表现得太坚强太懂事了一些。
若乾岚胡乱宽慰,或许是适得其反的。
穆孤烟仅是伸出了手而已。
伸向夜空。
伸向星空。
片刻后,穆孤烟点了点头。
“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