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啊。
穆孤烟很久之前并不理解这个词。
她总是在想到底需要多久，又需要怎样沉重的变故。
才会令当初的物体仍旧维持着旧貌。
才会令曾经的人变成不熟悉的模样。
真的很难。
因为穆孤烟的年纪还算很小。
只是她心智成熟得早，寻常妖族还是个小宝宝呢。
十六七年对妖族而言还是太短。
阅历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若是穆孤烟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此刻或许会平静些吧。
也可能不会，因为胜似亲人的姐姐成了敌人，站在了对面。
平静？
那大抵是某种刁难。
她想。
少女执起了伞。
伞上赤火连绵。
金龙依旧在长空之中低吟浅啸，但由于白姐姐掌控的阵法，金龙的力量确实在变弱，可能支撑不了太久。
或者······
“陛下很老了，白姐姐。”
那一声姐姐仿佛是压垮骆驼的稻草。
白翠鬟艰难地摇了摇头。
不对。
穆孤烟为什么不骂她。
她为什么不失望？为什么一点都不说？
“姐姐很好奇吗？”
白翠鬟有时很佩服穆孤烟，少女总是平静而淡然。
便是此时此刻，她的嘴角笑容依旧。
宁静得仿佛一潭死水。
“不。”
不，白翠鬟很好奇。
但她不敢肯定。
“好，那我就不说，我听姐姐的。”
穆孤烟将她随身的大伞撑开，维持妖气来躲雨挺累的。
不如让这把伞发挥其原本的功能，如此猩红而不详的血雨，穆孤烟并不想被淋到分毫。
火会把血雨燃尽，少女的身形因此而变得有些朦胧。
如梦似幻。
难寻真切。
穆孤烟的脚步静悄悄的。
“停下。”
白翠鬟厉声制止了前行的少女。
“我让你停下。”
穆孤烟其实停着哩，但白翠鬟的状态不是很好。
她的语气中总归是含着些惶恐。
“姐姐在害怕。”
对，她是在怕，她好怕穆孤烟会于此命丧黄泉。
故而她的声音中有了色厉内荏的意味，穆孤烟晓得，所以她有恃无恐。
被偏爱的人向来有恃无恐，穆孤烟笑得荒唐。
“既然这样害怕，姐姐又为什么要在不明真相的前提下反叛呢？明明和我说就好，我会帮姐姐查明的。”
风裂了。
穆孤烟轻轻地抬起手。
手拂过面颊，一缕殷弘从指尖落下。
她触碰了白翠鬟的逆鳞。
虽说是她故意的······
但白姐姐真的听不进去呀，出手果断而狠厉。
而且白翠鬟的音律功夫是令穆孤烟都要佩服的水平，她都没看得太清。
又或者她只是不愿意躲，任由音律伤到了自己。
“为什么不躲？”
“从刚刚开始姐姐就在不停地问。”
穆孤烟耸了耸肩。
也算是她的问题。
白翠鬟的问题她连一个都没有回答。
“我其实真的去了一趟西北，还找到了一件好东西。”
穆孤烟扬了扬手上不知名的册子。
这是一本日记。
而且从那年叛乱留存到了现在。
很少见吧。
大旱时还会有心情去记录生活。
但在看过其中的内容后，穆孤烟很快便理解了那位笔者。
笔者的经历其实很离奇。
离奇到仿佛是某人所臆想出的故事，哦······现实可能真的是比故事还要离奇的东西。
笔者姓白。
笔者是白翠鬟的亲生父亲。
······
战场太惨烈，战争太残酷。
睚挣扎着从废墟中爬出，愤愤吐出了一口血沫。
嘿，连龙的牙都能被打掉一根。
忒狠。
视线为一抹淡淡赤红所遮掩，总是看不清当下的情况，不对······他忽地记起来了，他的眼睛因为围攻被砍了一刀。
怪不得。
久战之下定会疲累，却不想累的先是他。
记得被砸入废墟之前，耳畔传来的是尽是好将士们的喊杀声与惨叫声。
但没有谁后退哪怕半步，他们是家国的好儿郎啊。
念及此，睚用力地痛锤着大地。
身侧静悄悄，竟是谁也见不着。
可恶。
若他的视线还是清晰。
若他并未被砸入废墟。
若他······
哪有那么多若他，不过是自我安慰。
但是他猜得不错的话，或许他的将士们应该把那群蛀虫逼退了。
睚其实有些一根筋，他不愿思考那些有的没的。
但愿这是一场大胜。
思绪至此停顿，睚将眼角的水花抛开。
哈。
大老爷们儿怎么这么狼狈啊。
他的手边，怎么可能会摸到同僚的盔甲和僵硬的躯体啊。
“二哥你哭了。”
“我哪里哭了？”
“小时候二哥和我说过两件事。
你在教训七哥时说男人不能随便掉眼泪。
你在教训八哥时说男人一定要诚实守信。”
睚看向少女。
少女默默地来到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挑了个空地坐下，其实地上没有什么空地方了。
将膝盖抱起，视线从满目疮痍的土地上移向遨游天际的金龙。
“父皇很危险。”
“我好恨我的实力太弱，帮不上父皇。”
睚咬牙切齿地怒喝着。
而少女仅仅是看着他。
哑口。
“初灵，你能看到时间，妖族真的还有未来吗？从大哥与老三战死，老九留在故乡，我总觉得妖族的气数快耗尽了。
如今凤凰将临。
你说，妖族的希望到底在哪？”
少女姓龙，名初灵。
龙初灵轻声地叹息。
“气数不尽，而且······她是唯一。”
能看到又能如何呢？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尽可能接近她。
即便她是龙帝第十女。
可在灾难面前，个人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太多无奈了。
“行吧。”
“二哥，将士们死得差不多了。
七哥找到了苟活的将士，这会送去疗伤，不知活几位。”
龙初灵不善打斗，若是只比拼妖气或灵力的话自然不在话下，可打架靠的是真本事。
她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观测者，她能看得见空中雪白的马儿。
“老七啊······”
老七也算文职，打架从来没赢过。
如今的战场只余下空中。
若父皇胜，则妖族苟活。
若父皇败了，荒天或许真的会迎来覆灭吧。
“不对。”
龙初灵轻轻地摇了摇头。
“孤烟姐姐在帝都。”
······
穆孤烟始终守护着手中的日记。
她也没使用道法，即便妖气如何激荡也不曾伤到白翠鬟。
离得再远白翠鬟也能认得父亲的笔迹。
她很疑惑。
她从来不知道父亲还留有这么一本日记，可她本能地就想要将其夺下，仿佛会得知什么不好的事。
“姐姐要看吗？”
自然，白翠鬟无比地想要看。
穆孤烟的眼底添了忧虑无奈。
不止白翠鬟怕。
她也是怕的，日记的内容太坎坷。
白姐姐······
会彻底疯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