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憔悴了许多。
不对,现在的他可算不得少年啦。
务农是个辛苦活,少年早已被打磨成可靠的男人了。
柴米油盐,哪样都需要考虑斟酌。
日常起居,当然没有人会照顾他。
也不对。
还有他的妻,当年的少女会顾着他,念着他平日里辛苦与思乡,她总是在很多地方尤为观照自己,让他都不由觉得害臊不已。
不过······
也是啊,他好久没回过家了。
帝都是他的家。
少年离开,时至今日不曾归。
个中原因几多,其中之一便是父亲的驾崩。
对,那位帝王突然就驾崩了。
他很震惊。
那个男人其实是很中庸的帝王。
在他的治理下,这个大洺只能说是维持着原本的模样。
但他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严厉,宽和。
少年很尊敬他。
可他突然死了。
其实少年大概知道父亲死亡的背后一定有人在推动,他和妻已经遭受了许多次刺杀。
少年时常在一个人时阴沉着脸,默默思索背后的因果。
当然。
他什么都没想通。
除却当年的女孩。
女孩说:
“这些都是你的亲兄弟做的。”
他有很多事想问那位妖族的女孩儿,可惜他再没见过她。
他的妻偶尔会坐在他的身边。
“阿屠。”
她会这么念着他的名字:
“会没事的。”
对,没事的。
因为有他在,没人能伤害到他们。
父亲死后皇位空缺,而他对皇位其实没有一丝一毫的念想。
他的愿望真的很简单。
和妻子快乐地过日子。
你看呐,这可真是好平凡的愿望。
可······
就算是这么简单的愿望,为什么老天就不能给他一个实现它的机会呢,他默问苍天。
······
“没了?”
男孩儿趴在母亲的腿上,明媚的双眸透露着不解。
故事至此戛然而止。
男孩儿自小便表现出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他知道母亲每次讲这个故事时眼中都会流露出些许思念与怀恋。
哦,他懂了。
故事里的男人与母亲关系不浅。
鉴于其中还有少女这一角色,所以母亲就是少女。
那个少年就是他素未谋面的父亲了。
“没了呀。”
母亲温柔地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其实没什么大事啦。
只是那位少年死了······保护了村子,保护了少女和孩子。
因为他的兄弟还杀他了,也确确实实只杀了他。
他是整个村子和少女的英雄。”
“少女呢?”
母亲一时没反应过来,一双眉头皱得好看。
于是男孩儿又问道:
“少女后来去哪了?”
“她离开了村子,即便村子里的人再三说着‘没关系’,‘不介意’,‘你是我们的家人’。
但少女知道,她是少年的爱人,她留着便是对村子的威胁。
所以她心甘情愿地离开了家乡。”
“哦。”
男孩儿点了点头。
今晚该睡下了呀。
“晚安。”
话音方落,窗外便又传来石子砸门的声音。
男孩儿大抵是被吓到了。
他慌忙躲到了她的怀里。
他知道的,门口那群坏家伙白天也欺负他,说他是没爹疼的杂种。
还,还骂他的娘是勾引人的寡妇,不是好东西。
他很气,找他们理论,换来的却是火辣的打骂。
他哭着回了家。
母亲不骂他,母亲是他的港湾。
她为男孩儿上药,而后叹着气。
【没事的】。
她这么告诉男孩儿,似乎闲言碎语听得多了,她自己都不怎么在意了,她只需晓得自己是有人爱着的就好了。
虽然······
那个人死了,死得轰轰烈烈。
哦对,前不久有人找了过来。
她没和男孩儿说,那个人也是自己丈夫的弟兄。
而且以自己多年识人的本事,这一位怕是真的胸中有大志向的人。
他说等她死后,男孩儿将会成为他的养子回到帝都。
这是她没告诉男孩儿的第一个秘密。
至于第二个······
说实话,她以为自己藏得其实还挺好的。
但那位来客只是一眼便瞧出来自己体内的病了,她活不了太久。
多年的心惊胆战与风雨飘摇破坏了自己的身子,她到底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而已呀。
近日随随便便活动些许便觉得心力交瘁,脸庞也愈发苍白消瘦。
“唉。”
见男孩儿睡着了,她才放心地轻声叹息了声。
还能陪他多久呢?
一年?还是一月?
······
其实男孩儿还是有个朋友的。
母亲在某年送他的诞辰之礼,是一只漆黑的乌鸦。
据说小家伙曾经是父亲的兽宠。
嗯······
不是很好看,但小家伙通人性。
它甚至听得懂自己的话,于是他什么都说给乌鸦听。
男孩儿还有件事没有告诉母亲。
某天他突然发现背后有了幅画。
那幅画可以随着心意消失或者出现,而随着他的长大,画上的笔画数居然也在变多。
男孩儿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打架,他甚至知道怎么用匕首。
没错,画中是存放着匕首的,他会。
男孩儿学会打架后就去把曾经欺负过他的小子们全都教训了一顿。
之后就被赶来的大人们痛打了一轮。
他很气。
这个世界仿佛没有道理。
明明是他们错了。
明明受害者是他。
可挨骂的,挨打的,到头来却是自己······母亲总要自己以平常心待之,要以善心看待这个世界与所有的人。
他不懂。
他觉得这个世道太滑稽了。
毕竟当拳头落在那些小子的头上时,他笑得很开心。
男孩儿头一回觉得心情如此预约。
是了。
比起善良,不如以戏谑看清人世。
他想知道还有多少的笑话,多少的丑恶等待着被自己见证。
男孩儿学会了隐忍,也学会了坏笑。
每当自己被别人欺负,母亲被唾骂。
每当母亲无奈地摇着头,没将那些唾骂放在心上,同时也告诫男孩儿不要怨恨。
他都会偷笑。
狠狠地偷笑,还笑得分外癫狂。
这个世界正如他想象。
这个世界并不算美好。
······
多年后,男孩儿跟在中年人的背后来到这座村庄时,村庄已经化作了废墟焦土。
“什么时候的事?”
男孩问中年人道。
中年人捋了捋胡须,似是经过了好一番思索:
“忘了,好像是陛下听说有旧党盘踞于此,于是带兵清剿了这个村子。”
男孩儿默默颔首,不由冷笑连连。
其实很好想通,哪有那么多旧党。
不过听说母亲住在这里,怕死灰复燃而已,谁能料到母亲早就死了呢。
呵。
“去扫墓吧。”
中年人拍了拍男孩的脑袋。
“谁要去啊?”
男孩儿笑骂。
于是中年人摇着头,没点破男孩儿手中拿着的花束。
空中的乌鸦沙哑地叫,叫得非常难听。
中年人朝半空翻了个白眼。
“忒难听啊!”
他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