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
稍稍有些凉，即便天晴月明。
穆孤烟搓了搓胳膊，把大红的绒裙裹得紧了些。
神凰是不怕冷的，但她不喜如此。
她宁愿完全收敛妖气与凤凰的神通，也要像个凡人一样体验四季更迭。
凉飕飕的。
穆孤烟如此想着，便从独木舟上一跃而下。
她又心疼地瞧向小舟了。
嗯，碎了，这是第二次。
想要找一根符合她预期的圆木并不算容易。
“唉。”
她叹了口气。
也罢。
碎了就碎了吧，只是可惜了与她的独木舟相撞的那棵树——风与浪让小舟飞上岸，小舟又猛然与生长在岸边的一株大树撞在了一起。
抱歉哦。
穆孤烟向那株大树鞠了一躬。
这是飞来横祸。
尤其是对于那位在树下放了一把躺椅的人。
没错。
树下甚至还有一把躺椅。
有人也发现了世外桃源并将其据为己有了。
他将躺椅安置树下以偷闲。
可在今日之后，在大树被懒腰截断的当下，他将很遗憾地失去他的桃花源。
穆孤烟又鞠了一躬。
向着某位偷闲梦彻底破碎的人。
“好。”
她环视了一番四周。
寂静无声。
屋舍村落也失去了火与光。
村民们都已歇下了。
三更时还在外头游荡的人不存在于这座村子中。
若是在荒天界的西北，大抵祭典前后的那段时间里，西北那城才会彻夜的灯火通明。
渔村不符合这种繁荣，它在夜晚的基调应当是宁静与祥和的。
好晚。
穆孤烟无奈一笑。
她在千帆那里逗留得实在太久。
嗯······
乾岚与乾夏大概也睡下了？
天晓得呢。
方才穆孤烟还在海上时咬了咬牙用了一张千里传讯的符箓，若是她们睡下了，自然不会有任何回应。
此刻的她没有受到。
倒也无妨，天狼的姑娘们对穆孤烟还是放心的。
毕竟凤凰解决不了的，高概率她们也解决不了。
在早些确认穆孤烟的安全后，乾岚与乾夏便不知去做了什么事儿。
可惜呀。
穆孤烟倒是又浪费了一张传讯符。
这东西还挺珍贵呢。
“早知道先问问千帆路怎么走了。”
对，小姑娘甚至在海上迷了路，不得已飞入了天空。
在找到方向后，小姑娘才堪堪落回独木舟上，为独木舟填上了一分动力。
等待她的便是最后刹不住撞树的结局。
“问路？”
“嗯，我迷路了······”
穆孤烟嘴角一抽。
她回过身，便瞧见月下悦动的女孩儿。
女孩儿一袭白裙。眼底较之平日里多出了几分别样的好奇。
穆孤烟没有发现乾夏。
一如她没能发现千帆，他们在这一点上很像。
“狼祖大人？”
穆孤烟忽地有些担忧啦，她怕自己的自言自语被乾夏听了去，她可是提到了千帆的啊。
呼——
穆孤烟还需要一些准备。
“你提到了千帆。”
果不其然，乾夏不可能没听到的。
“嗯。”
“是吗······千帆，千帆。”
乾夏喃喃地念着千帆的名字，嘴角渐渐蔓上一抹好浅的笑容，穆孤烟本想定睛一瞧，那抹笑容却忽地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不高兴了？
“我很久没见过千帆啦。”
乾夏笑了笑。
“虽然我知道他就在这座渔村里。
但我不去找他，他也不来找我，就这么僵在渔村里。
仿佛隔了墙，两个人分别靠着一边。”
其实那面墙的两端都有空间，若是仔细去找寻一番，很轻易便能找到通过的方法。
但有时人得学会装傻。
乾夏与千帆依靠装傻，让彼此许久没能见上一面。
“为什么？”
穆孤烟不明白，她皱着眉问道。
既然思念，既然想见面，又为何不去穿过这面墙呢？
“因为会出事。”
乾夏终究将纯真尽数敛入身后的阴影了。
穆孤烟也终是能见到真正的乾夏了。
天狼的狼祖从来不是肤浅的妖，她的思想很复杂，她的挂念很多很多。
“孤烟。”
乾夏轻唤穆孤烟的名字。
但她的目光又很远，她凝望着这片大海。
“你相信飞鸟能和鱼相爱吗？”
穆孤烟沉默不语。
或许不能，飞鸟很多时候是鱼的天敌。
又或许能，至少在妖族里，不同种族之间的爱情并不算少见。
“答案是······不能。”
穆孤烟将说出这话的乾夏的目光收入眼底，她也忽地意识到曾经的既视感从何而来。
他们的目光是如此的相似，仿佛能从一人的眼底看到另一人的思念。
“啊······”
乾夏怅然道：
“飞鸟和鱼的相爱，终究只是一场意外呀。”
······
少女与女孩儿并肩走在画家的路上，一路上的沉默与寂静，让这本就冰凉的黑夜变得更为冷清与寂寥了。
飞鸟和游鱼。
大地的孩子与上天的宠儿。
异曲同工呢。
命运开了一个玩笑，让他们彼此相遇。
可命运又做出了更恶劣的选择，让他们必然无法再一次相遇。
“我与千帆也一起愚弄了轮回，小孤烟。”
乾夏说道：
“我让他永恒，他赠我涅槃。
一旦再次见面，我将涅槃成灰，他将朽于永恒。”
难怪飞鸟和鱼的相爱注定是悲剧。
它们注定无法见面。
因为见面即是破灭。
穆孤烟从未体验过爱情，也不知爱情的意义。
但爱情能与亲情与友情并列，其必然刻骨铭心，必然永生难忘，也必然值得铭记。
爱情同样深奥。
至于轮回，哈，似乎轮回总是被愚弄。
为什么？
这一疑惑从方才起便占据了她的大脑。
但她也确实得出了结论。
或许是因为遗憾太多，才导致未能完成心愿的人想要弥补遗憾，从而不愿进入轮回。
啊，难道这便是这方世界的人与妖无法踏出最后一步的真相？
他们拼命地愚弄轮回，妄图弥补遗憾。
但遗憾又如何能轻易填补？于是悲痛，最终沉沦。
久而久之，他们便无法迈过最后一步。
这是惩罚。
轮回惩罚了愚弄轮回的人。
又是一个悲剧。
穆孤烟如此想着，将目光落在乾夏的身上。
娇小的女孩儿在前方停下了脚步，而再往前便是她们的临时居所了，夜已深，也的确到了该休息的时候。
穆孤烟全无困意。
乾夏倒是打了个呵欠，眼中再无遗憾与思念。
她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朝穆孤烟招了招手：
“快来休息吧，明日便要开工了······为了在杀蛀的同时护住这个村落。”
穆孤烟轻轻颔首。
其实她还有疑惑，只是没有说出口罢。
保护村子是不是您的私心呢？
既然无法相见，您又为何要将找寻千帆作为借口呢？
不，不会是巧合的。
穆孤烟的思绪有些深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