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确是五月。
昨夜草原上下了一场不温不热的雨。
第二天醒来，空中便难免多了一些燥热，虽然并不惹人烦。
这里的草原难得下正儿八经的大雨的。
总之雨后就热了。
由此推断，大概再过一段时间便是夏。
现在大抵是晚春。
一场雨，一点暖。
等到天边一声响雷，一条游龙似的雪白的闪电，雨幕倾盆而下，将地上的草儿压得直不起腰，牛羊马狗都吓得躲着不肯出来。
夏就到了。
现在还算是个好时节。
天气很好，不热不冷。
很适合道别。
穆孤烟看着眼前站在三个方位上的少女。
她站在西侧，她是要留下的。
很想一起去，但草原这边也的确她。
先离开的是涂山芊芊。
草原终究偏向西北一点点，所以她的路途是最遥远的那个。
现在不出发，天晓得那家伙会不会很快就死了。
无论如何，妖族愿意保他一命。
那就得尽快。
所以这一场道别中涂山芊芊必须提前离去了。
总归是还能再见得到面的。
无非互相说些忠告，再见可能就是大洺都城。
“小心。”
乾岚的忠告言简意赅。
之前说过了嘛。
再多说会被涂山芊芊嫌弃太肉麻，乾岚了解这头狐狐，晓得这家伙是最不喜墨迹的性子。
“你就说这么点？”
乾岚嘴角一抽，出乎意料地朝涂山芊芊扮了个鬼脸：
“略略。”
“恶心。”
“你也恶心得半斤八两。”
吵起来是常态。
乾岚与涂山芊芊不拌嘴才算是怪事。
“真不说点什么？”
但这次涂山芊芊似乎是真心实意的，乾岚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当场恍惚愣了神，那红润的唇微微动了动，却也蹦不出一个字。
说什么好呢？
“下次我请你吃烤肉。”
“说定了嗷。”
难道这句话恰到好处戳中涂山芊芊啦？
乾岚一时半会儿不能理解。
“我先走啦。”
涂山芊芊又看向穆孤烟与龙初灵。
小孤烟倒是熟得很，龙初灵的话就得谢谢这位十公主了。
十公主殿下的社交技能已经拉满了。
“你们也小心。”
“嗯，芊芊姐再见，一路顺风。”
穆孤烟挥挥手。
“一路顺风嗷。”
龙初灵也挥挥手，脑袋却被穆孤烟敲了下。
“干嘛！”
小龙娘在抗议穆孤烟的暴行。
穆孤烟只是哼哼。
连送别的话都要照抄，这妮子是真不想动脑子。
这会儿给她敲敲，去了北方说不定就可以开窍啦，省得她在那稀里糊涂的啥也不知道。
穆孤烟叹了口气。
终究也只是心底的气话，龙初灵只是懒得动脑筋而已。
说到底也是她担心过了头。
瞧着一个妹妹和一个疑似妹妹也在闹，涂山芊芊不禁轻笑起来。
少女的笑声总是很动听的。
像风铃，又像涓涓细流，也会莺声燕语那般婉转。
涂山芊芊很少笑。
“话说到时候你俩不请我吃点啥？”
两小只都愣了愣。
龙初灵是不会做菜，穆孤烟倒是有个还算不错的好手艺，只是不知涂山芊芊为何会执着于这一点。
“烤肉？”
穆孤烟试探着问道。
“一言为定。”
穆孤烟忽地觉得自己说什么都可以。
她看见涂山芊芊轻甩衣袖。
恍若漫天飞雪遮蔽了一道倩影，再出现，便是那头九尾的白狐。
神异优雅的白狐微微颔首，自是不必多言。
她踏入天空，遥遥奔向南方去了，还惹出阵阵轻柔的风。
风吹过余下三位少女的发。
“孤烟，你说芊芊为何要立下这个约定？”
乾岚语调轻悠。
也正因如此，穆孤烟其实知道乾岚的心中早就有了问题的答案，当然，她其实也知道。
“这是个还会再见的约定呢。”
口头约定本身大概没什么力量，但只要去相信，便拥有莫大的力量了。
在一切结束之后，就真的聚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
······
乾岚要去的地方是东边。
她不去帮人。
她要伪装山神，去吓人，告诉人间老天怒了。
啊，听着果然还是很抽象。
乾岚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心里头也没底。
“岚姐姐怎么啦？”
穆孤烟凑了过去，往前稍探，便刚刚好能侧过身仰视乾岚。
乾岚看到了少女温和得不像话的双眸。
“心里有些忐忑。”
“哦，忐忑，嗯，我也忐忑。”
“看着不像。”
“是真的哦。”
穆孤烟笑了笑，凝望着似乎很遥远的东方。
乾岚主动去了东方，她有小心思······但乾岚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小心思其实早就被穆孤烟看得明明白白的。
她要去东方。
她要参与决战，也要保护人间的东。
那里还有她的挂念。
这种事当然只有自己才最值得信任，别人都不行。
“到了那岚姐姐也可换身衣裳啥的。
咱都是习惯了浮夸样式，这次岚姐姐定是要入城的，浮夸款式许是要吓着别人哩。
听闻那里有些个锦缎丝绸，轻柔温和的裙子，岚姐姐可以买些。
给我们一人带一件做礼物，这也好的呀。”
“好。”
乾岚微微颔首。
而后恍然。
难怪方才芊芊定要立个约定。
如今看来，确实有效。
这个约定便总让她有种必须要完成的想法了。
乾岚不禁伸手揉揉穆孤烟的脑袋。
也没比穆孤烟高很多。
乾岚大概高半个头，但这妮子都送上门了，哪还有不揉揉的道理？
“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大红的，红红火火。”
“殿下呢？”
龙初灵指了指自己，望天沉思了会儿。
“天蓝的吧，感觉很好看。”
一开始没打算要的，但这会儿也不是应当拒绝的时候。
“那就说定了，一条火红一条天蓝的。”
甚至不等穆孤烟与龙初灵说些祝福的话语，漆黑如墨的天狼当即出现在广袤的草原上。
在天狼出现的刹那，似乎苍蓝的天空也黯淡了一瞬。
“我出发啦。”
这么威武的天狼口中突出的却是温柔的语调呢······
“再见。”
······
穆孤烟都不知道自己的道别有没有随着狂风吹入乾岚的耳朵，她与涂山芊芊又不同，乾岚带起的风就显得狂燥了很多。
裙子差点被吹飞惹。
而现在嘛，小姑娘的身边只剩下龙初灵了。
要离开的是龙初灵，不是她。
她得留在西北，从西玉郡开始一点一点往大洺都城逼近。
穆孤烟看向龙初灵。
当初捡到她时，这丫头还是个缩水的版本嘞。
“那我也走啦？”
早些时候她们也说了很多话了。
再多也挺烦人。
龙初灵很快化作盘旋腾挪的银龙，将穆孤烟的视线遮了近半，银白的龙首微微下移。
穆孤烟抱了抱龙首，彼此的眼眸中都多了几分清澈明亮。
“你真的要小心，此间北地不算什么好地方，尽管那里确有与龙有关的信仰。”
“我知道啦。”
龙初灵张开嘴，便是甜腻腻的少女声线。
这下和神龙更不搭了。
想来想去，也唯有芊芊姐的是最合适的。
好怪。
穆孤烟无奈地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