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往东南是风沙。
风带了故事的种子,黄沙又将故事掩埋。
大洺曾于此抛洒了许多热血。
总有不服气的人嘛,他们困惑为何大洺的掌权者不是他们。
初代的帝君手无缚鸡之力,弱小,无力。
他们觉得自己可以取而代之,于是他们越过了沙海。
这是大洺第一次出现叛军。
起因则是人心深埋的贪婪。
后来?
那会儿老金龙还与那位帝君私交忒好,老金龙说,这一次的叛乱我可以帮你摆平,但下一次就不会了。
帝君说:
不,这次也不需要你帮助。
人总要靠自己的。
没有妖族的身体,没有人族的武功。
他只是站在军中,就是人心之所向。
平乱似乎很简单。
因为那位帝君亲自来到黄沙中。
他写下了壮丽的史诗。
尽管绝大多数史诗需要鲜血的浇筑才可被称为史诗。
他做到了。
他跪在每一个牺牲的将士前,割开掌心。
——你们是我永远的手足。
作为帝王,他做到了最好······但他的后人似乎没能传承到这位帝王所有的优良。
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话——人的欲望犹如自高山的滚石。
无比正确。
帝王流在战友墓碑上的血液到底没能留在后人的心中。
高山之上。
穆孤烟大概在今晨太阳初升时便抵达了。
“你快些来。”
是月歌把穆孤烟给喊来的。
“你瞧。”
月歌的指尖落在人族的军队上方。
穆孤烟忽地瞪大了眼。
即便隐藏得很好,她还是能明白月歌与鹤逢秋感觉到的怪异。
她幽幽道:
“那些不是人。”
“果然。”
“那些都是蛀。”
月歌微怔。
穆孤烟侧目,却见冷静如初的月歌。
唯有女子清冷如月的目光中,大抵是涌动着些许难以抑制的波动。
“怎么啦?”
“我有些想不通。”
穆孤烟歪歪脑袋。
“被我妖族视若猛兽的蛀,为何会被人族的帝君当作盟友,甚至在交易只余还反手利用了蛀虫与妖族争斗,就为他那千秋万代一统江山的梦。
天地太大。
他要这么多天地有什么用处?”
真是难得啊。
穆孤烟好像没有听到过月歌一次说出这么多话。
也可能有,只是她不记得了。
谁会把别人说的话一句不差地完全记住呢。
只是此番穆孤烟大抵能记住。
太难得,月歌许是真的感到万般的不解与困惑。
“没关系,月姐姐。”
直至穆孤烟轻摇头:
“既然他终究堕落,我也不介意送他一场死亡。”
凝视着其实并非人族的军队,少女温柔的双眸中隐隐有星火闪烁,而后匿去了踪迹。
当然,现在她得去找韦丰的麻烦。
虽说这位将军的身上仍然是人族的气息······
站队是个学问。
但韦丰选择了不当人。
······
韦丰其实很忐忑。
大帐中,不眠者唯他一人。
其他人?
呵,他周围哪里还有“人”?
放眼望去,那些闭目小憩的都是陛下的棋子罢了。
人?朝堂中早就失去了人的存在。
无论是否心甘情愿,陛下终究还是将支持他的臣子将士变成了蛀虫。
原料很简单。
方法很简单。
收集蛀虫死亡时散逸的血、躯、发。
再逼迫臣子们将其吞下。
在出征前,韦丰确确实实地听见大洺帝君站在空无一人的朝堂之上眺望西方,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很微妙。
“朕得谢谢穆孤烟。”
韦丰仍旧默不作声。
“是她杀了那么多蛀,找到了诸多地脉。”
穆孤烟总有来不及处理的蛀虫尸首,都被陛下暗中收集了起来。
至于她用作与蛀敌对的那些个地脉也被他利用。
韦丰知道,龙椅上的陛下现在深不可测,他无比贪婪地将天地灵气与地脉灵宝吞噬。
若以图腾描述······
陛下大抵是百画了,或许超过了百画。
“朕还得谢谢蛀虫啊。”
听得陛下叹息,仿佛他对这些曾经的盟友感到无比的痛心与无奈。
在他的驱使下,妖族又一次元气大伤。
蛀与妖的战争没有胜者,而渔翁得利的终究还是陛下。
不。
韦丰默默地将头埋得更深。
妖族其实胜了。
穆孤烟还活着,代表妖族气运的凤凰还活着。
但陛下似乎不怎么在乎她。
但韦丰必须在乎,因为他将要面对的敌人就是她。
“呼。”
思绪从早些时候回到当下。
韦丰长叹一声,油光满面的脸上不由泛起了些许苦恼。
试问,当敌人与你有难以磨灭的深仇大恨,而如今你的这位敌人拥有远超于你的强大。
你该怎么做?
韦丰很想跑,可惜跑不得。
这支军队也是对他的监视。
跑,便是被军队杀死。
而后同样化作没有神智的蛀虫。
区别当然有了。
他这头蛀虫会很胖,很强······可结局相同呵,以穆孤烟的实力,难道成了蛀虫能杀了她?
异想天开。
于是韦丰自嘲地笑了笑。
他一生最恶多端。
他一生阿谀奉承。
数十年后,他终于爬上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位置。
但到了最后却落得个进退两难。
若这仗败了,他去跪在那少女的面前,她会不会一时心软放过自己。
“哈。”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而后便是如九幽刺骨的寒意攀上他的脊柱。
他不想死,他想享受荣华富贵。
明明只差这最后一步了,为何苍天就不愿实现他的愿望,又逼他卷入难以脱身的泥沼。
韦丰双眸充溢了血丝,愤怒不知为何占据了大脑。
“喝!”
他将桌案掀翻,他将椅凳杂碎。
他尽可能地撕烂了营帐中能见的一切,于是眼前纷飞雪。
而后缓缓清醒。
韦丰沉默着,发泄过后的疲惫让他困乏与无奈。
待明日天边鱼肚白,他便能抵达西玉。
届时再看罢,若是打得过那就打,若是打不过那就跑。
那位少女······
大概会先去杀蛀,等她将蛀虫杀得一干二净,自己也溜得没了影,怎么也找不到了。
苟且偷生不可耻。
命只有一条,死了便是真的活不成了。
······
但大火将营帐侵吞,仿佛属于黄昏的红日张开了大口,吞没了七彩的云霞。
韦丰从极浅的睡梦中惊醒,匆匆地走出营帐。
他瞪大了眼。
眼前是耸人听闻的疮痍,不知从何而来的火焰将“士卒”的血液与驱赶焚成灰与炭,恶臭入鼻,韦丰竟是不禁将眉头皱得忒紧。
不。
他应当知道火焰从何而来。
他抬起头。
于是梧桐碧绿了山谷,凤凰红火了天幕。
少女难得优雅地翘起了二郎腿。
她撑着脑袋,嘴角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好久不见。”
她看向被破坏殆尽的营帐与死伤过半的蛀虫,目光最终落在他的身上:
“喜欢我的礼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