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如何？”
九尾的天狐不再掩藏非人的特征。
银白的发散落，冷彻的眸微凝。
红润的唇轻启，却轻而易举地吐出了冰冷的言语。
她看向郡守：
“被背叛的感觉，如何？”
郡守的脸色很复杂。
大抵是惊恐占了上风，他的手不住地颤。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面对这种局面······被怪物围城的绝望境遇。
而身边的九尾天狐却说，怪物曾经都是人。
“哈······”
这些东西居然是人啊。
“不信？”
“我信。”
可这所见所闻却是由不得他不信，无论是那被非人之物穿戴的盔甲，或是那位少女曾经说过的话，甚至于正站在身边的这位大妖。
这些是证据。
当证据摆在眼前，你不信也得信。
“这可真是残酷啊。”
郡守无奈地叹道，却不知再多说些什么为好。
怪物穿着大洺将士的盔甲。
怪物将西玉郡团团包围着。
若非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妖族，这座城马上就要失守了。
而他？
呵，他能逃到哪去？
逃不掉的。
因而他只能当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人。
“这座城，送给妖族。”
郡守后退了一步，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无比低下：
“恳求您守住这座城。”
“你很像在把烫手山芋甩给吾等妖族。”
天狐轻蔑地笑。
郡守讪讪地笑。
“但这个山芋我接，你得为此而庆幸。”
“是。”
天狐于心中长叹······地位的反转总是如此之快，前不久还耀武扬威的人终究服了软。
这座城属于妖族了。
自然，它将是妖族往大洺帝都进军的起点。
分明荒天起初定下的策略是防守。
可当蛀虫包围了西玉，几乎是同一时间，进攻的命令便下达了。
七皇子啊。
您并不似看上去那般古板。
他也有血有肉。
如此，臣子哪有拒绝之理？
“依依，忘我。”
银白而窈窕的天狐女子轻唤一声，又是一道橘红、一道染墨的身影落在她的身后，而郡守甚至无法觉察她们是何时出现于此的。
神出鬼没。
郡守很确信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
虽然荣华富贵将与他无关。
但比起城墙下的蛀群，妖族才是真正会保护他的一方。
“依依把他押下去，忘我随我杀。”
“不杀他？”
“依照人族律法，他还罪不至死。”
苏依依不动声色，倒是穆忘我挑了挑眉，却也没说什么了。
穆忘我好笑地看着如释重负的郡守：
“真的，幸好你只是谋财不害命，不然你就算有十条命都不够，以后就在牢里蹲着吧。”
“少说点。”
苏依依顺手拧了下她的腰。
“好疼的。”
“疼死你得了，话也忒多。”
······
“姑娘，我······能不能提最后一个请求？”
他的步子愈发迟缓。
他应当是犹豫了很久后才说出来的。
苏依依沉思了许久。
她的心终究不算坚硬如石，既是最后一个请求，听他说说也无妨。
“说。”
她把随身的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保护自己的手段嘛。
万一他要与她搏命咋办？就她那三脚猫功夫定是得伤着。
可担忧许是多余了。
郡守的要求倒是简单，只是有些出乎意料。
“我想亲眼见一见妖族打斗的姿态······毕竟我也是人嘛，人总会对未知感到敬畏与好奇。”
合理。
苏依依暗暗颔首。
“可以。”
她很快答应了郡守的请求：
“但这剑不能放下。”
“多谢。”
郡守长舒一口气，心情竟也变得愉悦了。
不想似乎有些不合理的要求也能被答应，该说是妖族太自信还是妖族太仁慈。
又或者正如那位绯红的少女所说。
——妖族不想与人族为敌，我所可求的不过是天下太平。
——还有我的生活宁静祥和。
最后的那一句是她特意补充的，好像这事儿是顶重要的。
“何故恍惚？你不是要看妖族战斗的模样吗？”
少女轻巧的话语敲醒了郡守的脑袋，他稍尴尬地哦哦数声，便抬眼望向了半空。
他忽地愣住了。
眼前便是那尊九尾的洁白的天狐。
她安静地蹲坐半空，亦有九尾缠绕，灵火腾挪。
而后天狐仰天长啸，庞然的妖气顿时疾风骤雨般掠过整座西玉。
“这是守护的阵法，西玉很难被攻破了。
但妖族不算多，待忘我先冲杀一阵，力竭时大概援军也能赶来。”
还有援军？
不，这不重要，郡守摇了摇头。
原来妖族是这么美的生灵。
高傲，优雅，皎洁，霸道，横竖矛盾的辞藻却能如此贴切地形容同一种生灵，当真奇哉。
仿佛······
对，她们大抵是西玉的守护神。
帝王抛弃了西玉。
但人族自有愿意摒弃前嫌保护他们的守护者。
“姑娘。”
“再出格的条件我可不能答应。”
“我打算动兵。”
苏依依嘴角微扬，静候郡守接下去的言语：
“我平庸一生一世，终究还是在最后被点燃了血性······我在想呵，这人活着总不能只靠别人的帮衬。”
郡守的眸很亮。
他真的很久没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人还是需要自救的。
那位轻易舍弃我们的陛下，不追随也罢。”
“很高的觉悟。”
苏依依此刻却把长剑放下了。
她听得出谎话。
此刻的郡守是真心的，他说不出谎话。
在亲眼见过乌泱泱的蛀虫大军包围城池，毫无顾忌地冲刷城墙。
再加上蛀虫身上披着的大洺将士的甲胄，纵使愚笨也能有所猜测······王抛弃了人民。
理由？
他不清楚，他猜不透帝王心。
但这种事很简单。
帝王抛弃他们，就应当承受他们的心灰意冷。
“不过很抱歉，没有这个必要。”
少女的语调很轻松：
“普通的士卒对付那群九十画的蛀虫即为送死，我们都不喜欢不必要的死亡。”
“可······”
“我说过，我们有援军。”
苏依依笑了。
发自真心的笑容令郡守产生了刹那的恍惚。
而后便是一阵难耐的炽热。
“看，她就是妖族的援军。”
郡守顺着苏依依的目光向着漆黑的天穹看去，他亲眼目睹了一颗拥有琉璃色彩的火球从天外落下，砸入密密麻麻宛若蚂蚁的蛀群。
爆炸声震耳欲聋。
而那股炽热之感更甚，竟令他的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
而天外的火球远不止一颗。
他看到了一场群星的凋零，星辰的尾巴灿烂夺目，烟火纷纷扬扬地砸在这片大地之上。
而在流星雨的正中央，他看见一头五彩的神鸟。
“那是神凰。”
苏依依轻道：
“是妖族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