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
南方比别处稍暖。
“你不热?”
涂山芊芊看着身披厚重甲胄的洺无谕。
“不热。”
“其实盔甲没什么用处哦。”
“盔甲是象征。”
洺无谕轻声答道,天上的乌鸦落在了他的肩上。
许是飞的累了,乌鸦这会儿连嘶哑的叫声都未曾发出,只是呜呜咽地打起了盹儿。
洺无谕摸了摸它的头。
乌鸦是他唯一的亲人,难免会觉得有些孤单。
“象征?”
“象征我会防抗大洺帝君,至死方休。”
涂山芊芊微微颔首。
青年比任何时候都沉稳,都清楚他想要做什么、应当做什么,而他也将证明自己并非从前那个浑浑噩噩、吊儿郎当的家伙。
“我说啊。”
涂山芊芊趴在城楼上,俯瞰棕黄的大地:
“你打算在他死后做什么?”
洺无谕微微一怔,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话。
他没想过。
至少今日前都不曾想过。
不过······
“我倒是想过我会不会死在帝都。”
涂山芊芊回身看向青年。
而后莞尔,天狐的皎洁的少女依靠着城楼,任由温热柔软的风吹动她的奶白的长发。
九尾随之摇晃,在少女身后开出一朵纯净的花。
“会吗?”
她的嘴角蔓上一丝坏笑:
“你都不怕炎热,把自己穿得那么严实。
我觉得你轻易死不掉的。
你还有狼祖大人的狼牙,这东西能挡一次致命伤哩。”
洺无谕也笑了笑:
“那挡完之后呢?他很强大啊。”
也没多少反驳的意味。
只是洺无谕想呛呛涂山芊芊,仅此而已。
“不。”
却见天狐的少女摇了摇头:
“你不会死。”
趁洺无谕晃神的功夫,涂山芊芊拍了拍他的甲胄,往城楼下走去了。
“纵使现在的你还不够成熟······”
尚不明了少女的话语,她的下一句话却令洺无谕豁然瞪大了双眸。
“但你合格了。
我觉得你适合当王。”
······
“但你真的不热吗?”
在消失于城楼的前一刻,涂山芊芊忽地回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洺无谕,随后目光便聚焦在青年满头的汗珠上。
看着就热。
洺无谕嘴角一抽。
他咬了咬牙。
最终在余光里瞧不见涂山芊芊了。
“确实热。”
他喃喃一语,终究还是卸了甲。
早些时候于义军中巡视,他总归是要做出表率的。
他们在反抗,在起义。
洺无谕不想看到跟随他的民众出现太多牺牲。
即便普通的甲胄几乎无法抵御蛀虫的进攻,但只要能拖住一瞬,甚至是受了致命伤。
数万年前妖族的赠予无比慷慨,拥有治愈能力的图腾不在少数。
只要留了性命,总有救活的希望。
洺无谕把甲胄打造得无比坚硬稳固,只求能争得一线生机。
但热是真热。
“哎呀呀,你还是‘丢盔卸甲’了呀。”
少女的笑声去而复返。
洺无谕的额头上肉眼可见地显现了一个“井”字。
“你*(大洺粗话)。”
他迟早有天会被妖族给气死。
······
“没想到你会来找我钓鱼。”
“不行?”
身披龙袍的帝王正襟危坐,即便屁股底下的只是个小竹凳。
犴个子高,这坐姿定是不够惬意的。
穆孤烟瞧着犴的右腿有些抽搐的迹象······依她的经验,这应该是不自觉开始抖腿惹。
人之常情。
但犴不这么认为,他古板得很。
他觉得抖腿有失帝王威仪。
“陛下不如干脆试试席地而坐?”
犴挑了挑眉。
每回这丫头喊他陛下都是在调侃他,偏偏穆孤烟曾经的女帝身份却又不影响她对帝王的不尊不敬。
“不可。”
可他又不能着了她的道。
犴的过于死板的性子让他绝不轻易放下威严。
身为帝王,威严是巩固地位的好手段。
“稍微放松下也无妨的呀,七殿下未免太过死板,会很累的哦。”
“所以我来钓鱼放松了。”
穆孤烟不由苦笑,本想再说些什么。
鱼竿轻颤。
“你倒是运气好······”
犴的话停在了半空。
好像有谁与他说过的,和这妮子钓鱼就是纯受气。
鱼喜欢她,甘愿被她钓上来。
没骨气!
犴的目光落在他的竹筐之中了。
倒是有那么两三条,但肥硕二字终究无法形容他的收获。
他在怀疑这竹筐里装的东西名为人情世故,于是他又看着穆孤烟,见少女的眸清澈如初。
“谢谢。”
穆孤烟道了谢。
“不谢。”
就当作不是罢,穆孤烟说钓鱼有新手保护期。
新鲜词儿,但仔细一想却也形象。
世界宽广,或许真的有一位执掌钓鱼的神仙会为每一位新手送上保护。
以免道心破碎。
当然,神仙对某只小姑娘的赐福可能有点多。
“你不把鱼拉上来?”
犴话音方落,便见穆孤烟无奈一笑,随后那世人皆会为之沉醉的俏颜上竟是浮现出些许的冷意。
“回去吧。”
她的声音仍然柔弱与空灵。
鱼竿刹那停止了微颤。
“它们听我话,只是偶尔的确会让人苦恼。”
少女的无奈不似有假。
“但你这话的确······有些招打。”
犴翻阅了许久自己的词库,也只能找到招打这个词。
有失威严啊。
“犴,你中饭有安排吗?”
少女忽地问道:
“我最近学了新菜式,你要不要试试?”
拿帝王试菜的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好。”
却也无妨,大抵话本子里的帝王中毒遇刺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以龙的身体素质,想要中毒或许都是一种天方夜谭。
那就试试她的手艺。
话说这妮子是不是有做菜的喜好?
他听得龙初灵的夸赞,说穆孤烟烤肉的手尤为出彩。
也不知其余菜式如何。
“陛下呀,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军呢?”
锅中尚未腾起氤氲,少女的话语却随微风落入了犴的耳中。
“着急吗?”
“不急,总归回到那帝君的面前的。”
“但我在你的眼中读不到任何仇恨。”
“我也不是因为恨所以才想快些与他决战呀······只是在想终于能有个结果了,以及内心的些许微不足道的责任心作祟?”
少女笑得温柔。
自群荫打来的金黄色映照了少女的身影。
其实是有些看不真切的。
但那股温柔之意总归不会消散,犴清楚得觉察到名为穆孤烟的少女的真心。
她为妖族而战的理由或许真的简单到不能更简单了。
由人族抚养长大的她,终究还是把荒天界、把妖族当作了自己的家。
这是妖族的幸运。
“陛下,您觉得这个理由合格吗?”
“合格。”
只是不曾料到这场钓鱼会如此之晚的犴朝锅子努了努嘴。
方才所说的午饭或许也得适时变成晚饭了。
“你鱼快糊了。”
他听到少女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