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土地,文怜的意识慢慢苏醒。
睁开眼,有点沉。
灰黑色的天。虽然有烟云状的大片大片,但它还是天。
一时间忘了起身——残存的印象里,好像很久都没有以这样的角度望天了。
短暂的记忆回流,是……重生了。
除此之外,再难想起其他的任何事。
四肢的感觉……是幻肢一样残存的意识?
还是……撑起身子,浑身都在痛。
看来是真的,她还以为会是婴儿什么的。
“因为你的意识还部分存在,所以只有达到一定程度的身体才能承受。”那个男人声音又响起来了,像隔着天际。
文怜想试着回应,却好像没有效果,当下只得关心自身。
‘这么说,这身子的原主人……不会是没了吧。’
转了转手腕,是钻心的疼。
忍痛坐起,视野随之变换:昏黑的天下移接至地平线,泛黄而遍布裂痕的大地从远处蔓延而近。
四处看看。
前、后、左、右。 复制黏贴似的……
站起,意识一晃,脱力了……下意识地躬身撑膝。不只是痛,这幅身体也很是虚弱。
文怜顺着视线向下看,心生不满——好瘦,小胳膊小腿的,腿上隔着长裤也能看出偏瘦,裸露的手臂更不用说。
年龄的话,目测十四五岁?
好瘦…再次控诉。唯一的特点算是白了,在黑天黄土的冷色调里都白的亮眼。
有种换号了发现这号练的好废的感觉。
当然,如果能那么轻松就好了……
忘掉了的过去,总是带来一种心头的压抑和空虚感。
在文怜思绪间,身体也舒服了很多。
刚才应该是站的太快,现在好多了。如是想着,做了决定:往哪个方向都一样吧,走吧。
………………
汽车停在干枯的,布满裂纹的大地前。
明明刚才路上还是鸟语花香,到这里却形成了鲜明的地域分界线……
车门打开,下来三个看上去夹杂在年轻与成熟之间的青年男人。
身材较壮硕的是祁炎,焦急的他刚下了车就瞄向一个方向飞奔出去。
最后下车的肖遥嘴上还吊着烟,吐了口气,脸上是和其余两人的紧张担心完全不同的神情,下车的第一件事是抬头望了望天,眼神玩味。
夹在两人中间的,强压着担心,依旧面露沉稳的文诺先是看着祁炎已经跑出老远的背影一怔,回头见肖遥那幅样子,拍了他一下,跟了上去。
肖遥对着空气耸肩,也跟上步子。
………………
‘明明大地这么干,气温确是很阴凉,这地方…’
远处的地平线依旧不变。走了很久周围都一样。
文怜虽然生性偏淡,也是难忍吐槽。
无意识地落脚,踩到一块凸出的地面,另一脚又踩在极低的凹陷,高低落差的冲击感……惊吓之余让她清醒了一点。
不能就这么走。想想……就这么走下去的话,估计是要死在这的吧。
目前有两种选择:一是减少体力消耗,等待救援。二是自己坚持走出去。选二好像不太现实,选一…我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会有人来吗?
不止一次想蹲下或坐下歇会,地面上千奇百怪的裂纹,细细看和咒文似的…
文怜移开视线。还是平视吧,虽说路上没障碍物不至于撞死,但一直看着这玩意她脑壳真的容易晕。
随着视线抬高,入眼的事物让她一傻。
有人!
三道身影快速接近,目的性相当强,显然不是路过赶路的。
针对自己来的?怎么办?
好像没得选啊。
近了,其中一道明显比其他两人快上一些。
那人体型不小,也可能…是她矮了?
更近了,崎岖的地面也能这么快…双腿的频率简直看不清,面部和服饰也在高速的起伏中模糊不清。
再近…更加的……
?
等等!
你不减速的吗???
! ! !
阴影瞬间遮住了视线,一阵巨大的冲击,意识里文怜判断出自己和那人一同飞了出去。
强烈的冲击感,还有积蓄已久的疲累与已近乎麻木的痛感,加上一种旋转的眩晕感交织在一起。
文怜此刻只有一个想法——天好蓝啊……
不过昏迷前,听到耳边的一“怜…”,很轻柔的。
她也意识到了眩晕感的来源——那人试图在空中转换体位,摔在地上时好垫在她身下。
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
再次醒来时,舒服多了,暖暖的,全身的痛感消失了,带着初醒时的困倦。
光线有点暗,天已经完全黑了吧。左边的是…墙?
右边,好近,是个脑袋吗?
好像是坐在了车上枕着旁边人的肩膀在睡?
“怜?”细微的动作让祁炎发现文怜醒了,他立刻出声将压在心头很久的担心用话语宣泄出来。
“吓死我了,”
文怜尚不及反应就被他一把抱住了,
“还好你醒了。”
她本能地想推开,但……
祁炎没再说话,细腻而明显的呼吸声,还有微微的心跳,颇为庞大的身子随之一起一伏。
莫名的……放弃了。
‘我好像真的是很小的一只…’
心中吐槽一句,思路回转着,立刻理清了现状。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遇上了原身的家人?
眼下还遇到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她连上辈子的记忆都没有,更别提原身的了,而这个人,明显是和原身关系很近的。
没想到会这么快遇上头疼的事,心中纠结着。
这要怎么办?演一下?会很累的的吧,而且自己并不喜欢去费力地维持什么东西;
坦白?在他怀中能清晰感觉到他身子的微颤,和抱的越来越紧但又怕伤到我的那种小心翼翼。
坦白的话。不知道对他算不算…残忍?
小小的决断,慢慢在心中形成。
“你是?”
话音刚落,相拥的两人同时一僵。车里似乎也是气氛一变,寂了一下。
文怜紧张和担忧中还觉得难堪——这声音…不太对吧,不是,太不对了吧。
祁炎则是僵住了身子。慢慢松开怀里的人,直直地看着。
“哟,你把孩子撞傻了。”副驾上的肖遥回身,下巴压在车座上,笑了。
他对此倒是不感意外,虽然一直是正坐,但后方文怜细小的眼神变化他也一直在观察着。
驾驶位的文诺给了他一个眼刀,不过更多的是无奈和‘你可悠着点吧’的含义。
一时间场面有些乱,文怜的忐忑,祁炎的惊愕,,肖遥的调侃混在一起,各有各的想法,车内却是诡异的寂静着。
…………
最后,文诺眼神压下肖遥和祁炎
,以平和的语气同文怜交谈起来。
“记得我们是谁吗?”
“不记得。”
“不过,感觉很熟悉。”
并不是说谎,她确实有这种感觉,还很强烈。
对车内设施的了然,还有祁炎抱她时除了心理上的排斥外倒没有太惊讶…确实是有种熟悉感。
文怜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但她也并不想和这些家人断了关系什么的。
这也算是补偿吧,如果可以的话。
“那你记得你是谁吗?”
“不记得。”说道名字,她上辈子的记忆都忘了,当然包括名字。这里的…怜?
大概有一个怜字,想到这,她脑海中突然响起一段声音。
‘‘怜’,我当初给你起这个名字,并不是……’
戛然而止。声音的源头……感觉上已经很遥远了。
“文怜,你的名字。”
文?是姓吗?单字怜?起名风格上…
和那个世界一样啊。
“我叫文诺,你哥。”
文诺虽心里情绪乱涌,但也保持着面色不变。
“祁炎,你三哥。”文诺又指了指还在发愣的,文怜身侧的男人。
“我叫肖遥,老四。”这次是副驾的肖遥主动做自我介绍。只是文怜听上去却有些疑惑。
逍遥?只报了名字吗?老四…语气上,是他在自称。
“哦。”她本来是想回个嗯的,但是觉得太生硬了。
不只是那种熟悉感,还是内心的直觉。坐在车子上丝毫没有一点慌乱,反倒是有种安心感。
即使是单看这相处的片刻,她对这些人也并不排斥。
祁炎一直没说话,但对自己的关心是最明显的。
逍遥虽然是没心没肺地调侃了一句,但一下子就把当时有些僵住的氛围化去了。
文诺,则是一直稳定着,问话时,用叙述的语气来问,却有种领导者的感觉,但听来也没有什么压迫感。
“回去再说吧”
最后,文诺做了总结式发言。
路上祁炎一直歪头看着文怜,让她很难不注意。
他是在自责吗?
“那个……你撞我之前的事,我还记得……”
文怜试着解释道。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在安静的车里却依旧清晰可辨,一股窘迫感升起。
‘本来只是想给他说的。’还有这诡异的音色带来的羞耻感。让她脑子直接短路了。话都说不利索,也说不明白。
不过文怜很快定了定神,把话理清。“你撞我之前,我已经忘了。”
索性也不压声音了,要评价一下自己声音的话……挺好听的?
“呵~”前方肖遥注意到背后的动静,一声轻笑。
文怜不知道怎么回应他,只是看着祁炎,祁炎摇了摇头,坐躺了,原本挺直的腰贴紧了靠座。
不过很快又起来,抱了抱文怜,很轻的。
随即又坐回,闭上眼了。
月光随海边的波浪哗哗作响,再浸透玻璃,将夜的朦胧韵味送入眼中。
………………
房子相当大,但似乎很冷清,文怜带着一种莫名感的和他们一起吃了饭,回了据说是她的房间,还有浴室,冲澡……那种强烈的熟悉感,甚至能潜意识的主宰她的行动。
床很软,但又不是那种会让人感到眩晕的深陷其中的软。被子柔柔的。小窗外幽蓝的微光洒下,为这间屋子缀上清淡和高雅。
睡不着……
在客厅淡黄的暖光下,那些佳肴入口带来的味蕾刺激;浴室里朦胧水汽中热水淌过肌肤的细腻温柔。
比之前的一切刺激都要来的深刻。可又那么的不真实,她对这里确实是很熟悉的,餐桌、用具、各项物品。
他们也似乎完全接受失忆但能记得一些东西的结果,反应自然而平淡…以至完美无缺,毫无纰漏的像是她就是他们熟悉的妹妹一样。
但对她来说不是——就像远远的站在一边,看着一场华丽的表演井然有序地进行着,而又与自己全然无关。
她不认床,却还是难眠。
一些东西敲打着心灵——或许我可以放下了过去的执念去重新开始,可现在这又像什么呢?那些不属于我的,将由我来继承,将由我来背负?
所谓…新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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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点、文诺房间。
“祁炎觉得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肖遥推门而入,文诺坐在办公桌前,叼烟打字。
文诺回头,没说话,只是盯着肖遥看。
“我们已经没有直觉了,只能相信他的直觉。”言罢,肖遥摊了摊手作为回应:“聊点别的吧。”
说着,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看着屏幕上的字,嗤笑一声:“意外性灾害。”
文诺没说话,手里敲字不停。肖遥像是习惯了他的反应,又问道:“真就什么都查不出来?”
“你应该比我清楚。”声音带着点无奈。烟尽了,文诺把头抬起捏了捏眉心:“真要是能查出来……”‘我还会只是在这扣字?’
又低下头,审视了一遍,手指再动,做了修改,【全部死亡】前添了【近乎】。
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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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去找了司命,她说,十年前的那一相,已经开始了。”
肖遥笑的很灿烂,眼底却藏着某种深黑……
或许他们会被一些东西阻碍着,但他不会。
烟燃的愈发焦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