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朔的颜色层层叠叠，五颜六色的色块铺就了世界的底色。
构成事物的基础扭动着，嚎叫着，林迪南眨了眨眼睛，让自己尽量无视这些幻象。
他的衣裳破损，大片肌肤露了出来，血液从其上渗下。但他依然面带笑容。
因为在他身下的人模样便远比他来的凄惨。
血傀的嘴巴开合着，苍白肌肤被炽炎烧尽，粉红的肌肉组织裸露在体表，紫色血液流遍满地。
肌肤颤动着，想重新生长回去，又被某种不明力量阻止。
“清醒了吗？”
林迪南一手捏住了血傀的脸庞，伏在身前。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如同在叫醒贪睡孩童的长辈。
“现在...到我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别...！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不要...呃啊啊！”
血傀脸上仅存的嘴巴快速说着，他脸上没有面貌，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恐慌与畏惧。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已被一阵震颤的剧痛中止。
林迪南轻巧地扯下了血傀的右臂，丢在一旁。
“叫的挺动听嘛？”林迪南将额前头发薅到脑后，眼中的星光愈加旺盛。“这不是你最喜欢的生命色彩吗？”
“...别...呃啊！”
言语间，林迪南已捏碎了血傀左手的所有骨骼。他一寸寸的摁过去，然后揉碎。
“曾经身为加害者的时候，想过自己成为受害者的那一天吗？”林迪南抚摸着身下裸露的血肉，又想起了皮埃尔与奥伊死前的模样。
“我会扯出你的每一丝肌肉，碾碎你的每一根骨头，最后拿你的头，摆在死者墓前。”
“真有趣不是吗？自以为高高在上操纵生命的人，要在自己看不起的人坟前风化腐烂。”
林迪南的大拇指从血傀的侧胸顶入，摁住了两边的肋骨。他的眼睛直直看着血傀，此前眼中的血丝已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幽邃。
潜藏着疯狂的幽邃。
“现在，你可以用你生命仅剩的这点时间来忏悔。”
“别...求求你...”
充满痛苦的哀求声响起，血傀身体因疼痛本能地蜷缩着，在地上，像是街角一条濒死的流浪狗。
林迪南忽然愣住了。
过往的幻影再次席卷了他的感官，将他拉回了那一天的街角。
那是一个瘸了腿的孤儿，也同样的蜷缩在一片污秽中。在他面前的是数个高大人影，因为那孩子已死父亲欠的债，便要拿他器官去抵债。
在那个黄昏，林迪南还记得巷角的标语。红色的字写着‘帕特纳达，共同的温馨家园’。
那个孩子就是在那标语下，经受着拳打脚踢，鲜血吐在地上，发出了一模一样的声音。
‘别...求求你们...’
身边的母亲只是牢牢的拉住了想冲上前去的林迪南，声音从那黝黑的面具下传出，听不出情感。
‘林，以后，你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怎么样的人？
是不要成为那蜷缩在地上的人，还是不要成为那施暴的人？
林迪南当时没有明白母亲的意思，现在也依然没有明白。药物的副作用袭来，将他的意识逐渐拉入深渊，缤纷的色块在他眼中摇晃着坠落。
事物从来都标有代价。
星光疯狂啃食着他的理智，当脆弱的思绪出现漏洞后，充满着恶意的呓语便狂涌而入，占据了他心神的每一处。
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愣在了原地。
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见林迪南停止了动作，血傀挣扎着，在地上爬行。
血傀体内的能量已几乎消耗殆尽，双手尽废，只能像蛆一样扭动着身体，蠕过残破的地面。
木刺和碎石直直扎进了他没有防护的肌肉里，但他没有放弃。因为他知道，只需要到达前面那具尸体前，吸收掉对方的血肉，他就能勉强稳定下自身状态。
只要能到达那个地方...！只要能到达那个地方的话...！
目标逐渐接近，血傀竭力延伸着自己的脖子，像蛇一样探过脑袋，眼中满是窃喜。
‘说的那么猖狂，最后赢家还不是我！’
他这样想着，然后一双黑色的皮靴停在了他眼前。
“这是什么鬼东西？”
少女嘟囔着，一把将血傀的头颅抓起，直直对上了血傀只有嘴巴的诡异面容。
芙莉德手猛地一抖，将手上的物体抛了出去。血傀的头颅连带着身躯，狠狠地撞上了一旁的立柱，精神的弦终于崩断，他直接失去了意识，瘫在一旁。
“**，吓死我了。”
芙莉德拍了拍胸脯，吐了一口气。随后立刻注意到了倒在血滩中的林迪南，连忙冲了上去，将他扶起。
“喂！！林迪南！！你怎么样了，还有意识吗？！”
熟悉的女性声音在崩塌的世界中响起，林迪南循着来源，在意识的迷宫中打转。
“可恶...陷入精神幻象了吗...看来只能用那一招了。”
芙莉德咬了咬牙齿，高举起右手，正欲挥下。但伴随着对方口中传出的呢喃，她停下了动作。
“看呐...妈妈...我有在好好努力...我没有成为你不希望的那种人...”
少年向来沉稳的声音此刻无比空洞，只有淡淡的嘶哑。
芙莉德看着身下的那张脸，依然清秀，只是沾满了血污。没有眼镜和刘海遮掩后，她惊讶的发现，这小子居然还挺好看。
可是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里此刻只有空无，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温热的液体从他眼角流下，洗去了眼中的血红。
却再看不出那天暴雨中，两个人在伞下，流露出的灵动与真挚。
无奈地叹了口气，芙莉德轻轻抱住了满身血污的林迪南，将他的脸庞拥在胸口。就当是还给他那天的糕点，从此两不相欠。
“好啦好啦，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都看见了。我很满意，也很开心哦。”
“...所以，快点醒来吧？”
月亮穿破乌云透下光亮，从穹顶倾落，照亮了残破的剧院，在淡白的光芒中熠熠生辉。
猩红的地狱里，少女紧紧抱着怀中的少年，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晃动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晰，一开始只是几个颜色，又逐渐组合成了所熟知的现实。
光亮逐渐从林迪南眼底升起，他一阵战栗，猛地喘了几口气。冰冷的空气与腐臭的血味真实而亲切，他大口喘着气，感受着这可贵的触感。
差一点，他就要溺死在意识的深渊中了。
但是...除了这恶臭的味道，为什么还有一股芬芳的清香？身旁这温暖的触感又是什么？
重新寻回对现实的感知后，林迪南转动了一下眼睛，正对上了近在咫尺的另外一张脸。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是在一位少女的怀中。
而那位少女此刻脸上正带着欣喜，姣好的面容在他眼前放大，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林迪南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眼前的人影，然后又揉了揉眼睛。
最后才传出一句话，声音中满是难以置信。
“...幻觉？”
“幻觉你个鬼啊！”芙莉德原本欣喜和担忧的面色一下便完全消失，表情中满是不快。
“既然醒了，就赶紧给我滚下去！你还想在我怀里待多久？很舒服是吧？”
“嗯...很舒服。”林迪南下意识地回答到。
“...你说什么？”
一股杀气传来，林迪南默默地站起了身。他看了一眼昏倒在远处的血傀，将思绪整理完毕，理解了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稍微理了理衣冠，回身看向芙莉德。
“谢谢你。如果你没来的话，我可能也再回不来了。真的非常感谢。”
他脸上带着笑容，但不像以往那样礼节性的假笑，而是纯粹发自内心。让芙莉德想到了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星月夜，夜空点亮了他的笑容，在她眼中闪耀。
她此刻才想清楚，为什么当时自己会逃避。
因为这光也照亮了她的真实模样，令她厌弃自己。
芙莉德微微偏过头，眼睛转到一旁。
“...也不用谢我。我只是晚上散步恰巧路过，看你晕倒在这，顺路而已。”她的眼睛低低垂着。“我也没做什么，我也不是什么善人...”
“怎么会呢！”
林迪南走到芙莉德眼前，双手抓着她的肩膀，正对着她的面容。
“当年你会在大审判里救下我，不也是因为这种善良吗？”
“你还有脸说，那次不是你利用我吗？”
芙莉德轻咬着下嘴唇，每次想起这件事她就痛恨对方的虚伪。利用她年幼无知懵懂，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不是哦。”夜风从穹顶灌入，略微吹动林迪南的发丝。
“那次会导致那个结果的，正是芙莉德同学你纯粹的善意，不是吗？只是年幼时的本真，现在被自己藏下了，为什么要反过来去认为曾经自己想法错了呢？”
少女低下头，一阵沉默，然后突然挣开了林迪南的双手。
她抬起头，脸色羞红，挥舞着拳头。
“别占便宜了！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我就拿拳头狠狠地打爆你的眼镜！”
然后少女捂着脸，逃也似的狂奔而出，只留下林迪南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演出厅里，唯有一旁仍昏迷着的血傀作伴。
她还未跑开几步，回头瞥见林迪南难以行动的身影，跺了跺脚，又跑了回来，在一旁搀扶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