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门关上,厚重的钨铁与石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林迪南舒了一口气。
这里是一处不起眼的岩洞,入口被碎石与树丛巧妙的隐藏了起来,再刻上了气息遮蔽的术式。
岩石湿漉,水渍从岩缝中涌出。林迪南翻开石块,涓涓细流从中涌出,下一刻,清泉便被猩红沾染。
脑海中一阵眩晕,林迪南扶着额头,站定了身子,再次睁开眼,世界已恢复正常,清冽的细流正缓缓淌出。
再次向自己意识上加了几重防护,反复确认后,林迪南向外走去。
在岩洞最深处的牢房里,血傀被禁锢在岩柱上,周围魔力被抽干,也没有任何生命可供他汲取。像一具干尸一样,被巨大的锁链捆缚。
在和芙莉德一起撤退到集合地点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制造了一个专门的牢房,将血傀关押其中。
那秘药仿佛是来源于一种更高的存在,强横霸道的效用将他此前亏空的肉体全恢复了过来,甚至更加强健。
只是这副作用...回去之后要好好想想怎么解决了。
林迪南摇了摇头,驱散脑中杂念,走到了一处宽广的大厅里。
“哎!别动!”
刚刚步入大厅,就听见一阵吵闹。
黑发少女正粗暴地摁着地上的一名负伤的队员,下面垫着简单的草席。她咬着一把小刀的刀柄,双手在队员腰腹上的狰狞创口上比划着。
芙莉德膝盖压在对方身上,左手摁着对方的肩膀,强行固定住了对方因疼痛下意识扭动的躯干。这姿态与其说是治病的医师,更让林迪南想起了执法官擒拿逃犯。
然后她右手拿下咬着的小刀,刀刃如琉璃般透亮,眨眼间已精准的切下了所有坏死感染的腐肉,再取下了腰间的小瓶,小心地滴下了一滴液体。
散着暖光的浓白液体滴在创口上,光芒瞬间笼罩了这一片伤口,血液快速止住,白光如屏障一样笼罩其上,痛呼着的伤员也逐渐停下了声音。
她向旁边招了招手,在一旁打下手的其他队员立刻递来了支架和绑带,少女接过,娴熟地将创口周围包裹起来,防止与外界空气的接触。
“好了,起来吧。”
队员从地上爬起,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之前伤口的位置。他能清晰感受到肉体正在愈合,疼痛的感觉已然消失,反而有种舒适的酥麻。
仿佛感受到了队员的惊讶,芙莉德得意的摇了摇手上的小瓶。
“这可是白教的大主教亲自祝福的圣水,有这个效果不值得奇怪。”
随着芙莉德的话语,队员突然感觉,滴下的液体不是圣水,而是滴下了大把的金币。
白教的圣水业务他也有所耳闻,但仅仅是下品的药剂就已一瓶数十银币的高价,几乎等同于他一年的生活开销。
队员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开口。
“这应该...不需要收费吧?”
“收费?这种东西不是每个月都会白送吗?”
芙莉德一手扶着下巴,想了想。似乎是家里给她订阅了教会的‘生命之星’服务,每个月都有药剂大礼包送到她门口,根本没地方用。
“如果你们要的话这瓶就直接送你们了。”
“...万分感谢。无论是这份不在意金钱的气度,还是愿意伸出援手施救的善心。”
芙莉德面前的队员深深地鞠了一躬。
虽然他并不认识面前这个的少女,但她却愿意为陌生人伸出援手。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对金钱完全不在意,但这么昂贵的支出想来她也很心疼吧。
她为了不让他们感到心理负担,还是强撑着作出完全不在乎的态度。
一想到此,队员的目光更加尊敬了。
“...?”芙莉德递过圣水,突然感受到了周围一圈人满是尊重的眼神。“...干嘛?要谢就去谢你们那大哥,我只是等着无聊,也不值得你们感谢。”
芙莉德眼睛暗了暗,真要说的话,整个帕特纳达的悲剧都与她有着关联。
如果不是因为维特尔斯巴赫曾经的错误,或许这些人现在还在幸福的生活着每一天,不需要出生入死的去战斗。
人群中一个稍显年长的队员走了出来,他捂着肩膀上的绷带,这也是芙莉德之前处理的。
“这位不知名的小姐,无论你怎么说,帮助了我们的人是你。”
他眼睛凝视着芙莉德,瞳孔微微收缩,似乎是认出了芙莉德的面貌。这样貌特征让他想起了十年前坐在审判台上的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
但他没有因此而停下话语。
“...这无关于你是谁,或许在你眼里这真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此时此刻,我们对你的感谢和尊重也是真切的。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对陌生人施以援手,真的很感谢。”
“......啰嗦。”
一种奇特的感觉从四面八方裹来,芙莉德环顾四周,这感觉是来源于周围面带笑容的人们。
而这感觉,就令她极不适应,她转过身子,试图从这自己不适应的环境中脱离,刚好对上了站在她背后的林迪南。
“恭喜。”
林迪南鼓着掌,坚毅的眼角放松下来,盈满笑意。
“?”
看着眼前人一副看热闹的模样,芙莉德一把抓着林迪南的衣领,强行将他扯到岩洞的一个无人角落。
“老大他也到了该谈恋爱的年龄了呢...”
二人逐渐远去,大厅中的众人窃窃私语着。
“年轻,真好啊...”年长队员抹了抹眼角,发出了感慨,然后他开始招呼起来。“还有谁的伤口需要处理的,现在过来!”
另一侧的角落里。
“哎,轻点轻点,我可也是伤员。”被芙莉德粗暴地摁在岩壁上,林迪南高高举起了双手,作势投降。
闻言,芙莉德下意识的松了松手,然后扫视一周林迪南身上破损衣物中露出的伤口,都已经完全愈合。
“伤员...?”她揉了揉拳头。“那要不要我现在来给你处理伤势呢?”
“请一定别。”
现在没什么伤势,等处理完说不定就真的有严重伤势了。
少女盯着被她摁在墙上的少年,林迪南的神情中看不出什么受伤的迹象,皮肤略微苍白。
只是他眼中依然透着一种浓郁的疲惫,远胜于肉体受损的疲惫。
“哼。”芙莉德还是松开了手。“我有一些问题要问你。”
“放心吧芙莉德大人,我会像乖巧的学生一样回答的。”林迪南摆出了一个滑稽的姿势,像是话剧中被教训的丑角一样夸张作态,长长捏着腔调。
“少贫嘴。别以为这样就能淡化我的问题。”
芙莉德倚在一旁的墙上,目光依然看着林迪南已经愈合的伤口。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你的伤口能自我愈合。如果我的记忆没出现偏差,你应该一直以来都是个人类,很正常的人类。”
林迪南收起姿态,扯开衣领,取出了颈上挂着仅剩一瓶的小瓶。
“或许是因为这个吧。盖曼教授走前留给我的,是学院的秘传,我也没资格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教授说,这生死时刻可以救我一命。”
芙莉德接过项链,仔细端详着那个木瓶。看似朴素的木瓶上实际布满了无数几乎看不见的纹路,将里面的恐怖气息死死封住。
尚未知道内里是什么,但芙莉德就已感受到了那种恐怖,那种不应存于世间的出格。
“这是...”她轻轻拧开瓶盖,银河的无限光辉流露而出,瞬间,她又将瓶盖拧上。“这是...‘引导的光辉’!”
她的声音中少见的失态。
“林迪南,你疯了吗??这种东西你也敢往体内喝??”芙莉德看着手上项链的剩下两个空荡荡的豁口。“而且还是一次两瓶??那个盖曼也是真的疯了,为什么会给你这种东西??”
引导的光辉是星界秘传产物,是学院的最高技术结晶之一。这是在内部也仅少有人知道的物品,而芙莉德恰巧就有这权限去获知这些信息。
具体内容她也难以获知,但她知道,这是天眼上那些疯子为了更接近星空,追逐已死之神,而制造的产物。
“你知不知道,使用这种东西,会让你的理智愈加陷入混沌,你知不知道如果稍有差池你的意识就将永远迷失在虚境...”
林迪南挥了挥手,打断了芙莉德的质问。他闭上了双眼,靠在了芙莉德身旁的岩壁上。
“如果没有这个,我当时就已经死了。”他的声音悠远而平淡,却透着哀戚。“但即便有这个。我也没能救回他们。甚至又让别人因我而死。”
“......”
芙莉德想开口,却想不出要怎么回答。眼前的少年闭着眼睛,神色平静,只是简单地说着事实。
莫名的,那种无力与悲哀透过空气,传进她的眼中。
“...算了,反正无论如何,一定不准有下次,听见没有!你跟我保证,再也不会拿自己生命做冒险!”
少女气呼呼地将木瓶塞回了他手中。
“嗯。我保证。我发誓,再也不会拿自己生命当玩笑,要拉勾吗?”
重新将木瓶挂回颈上,林迪南伸出四个指头,高高举起,然后向芙莉德伸出了右手,小拇指微微弯曲。
“...几岁了。”芙莉德扶了扶额头,但还是伸出了右手。
“拉弓,放箭,一百年,不许变。”
二人手势交错着,互相勾着小拇指,大拇指摁在了一起,发出了誓言。
“好了,第二个问题。”
收回手,芙莉德走到了少年面前,正对着他。她轻咬着牙齿,神情满是不悦,艰难地挤出了这句话。
“为什么...又要瞒着我。又要...抛下我一个人在那。”
林迪南没有回避少女的质问,他修长的睫毛微微垂落,遮住了眼中的光亮。岩洞中沉闷湿漉的空气紧紧贴着毛孔,一如他的话语。
“因为,我不想你承受和我一样的东西。”
也不用去为了过往的幽灵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