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往往总是这样,混乱,不堪,肮脏。
芙莉德早已清楚这一点,但每次走出D区后,她才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污浊不堪的气息正侵占着她的所有呼吸。
在第七次躲过行人中扒手向她探出的手之后,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已知道这里多糟糕,但这么糟糕的体验还是第一次。”
行色匆匆,看不见神情的人流中,她能感受到各式各样的视线,不同人身上透出的恶意张牙舞爪地将她围住。
“或许是芙芙的样子太引人瞩目了哦~”艾吉狄娅看了看芙莉德整洁高贵的学院制服,眼中含义不言而喻。
“...算了,随便他们吧。”
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芙莉德不可置否。但她也不想解释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子下来。
幽绿的光芒流转,二人又转过了一个街角,昏暗小巷中几个人影闪动,争执声音响起,声音似乎在哪听过。
芙莉德定睛看去,一个枯瘦的身影佝偻着,在长着苔藓的墙角蜷缩。他的眼眶深陷,双目无神,她认出来了,这是当日她去废渊路上遇见乞讨的人。
如今他的气色似乎没有当日那么虚弱,但处境看起来并不比当日更好。
原因是站在他身前的那三个人,手持棍棒,神色凶悍。
“你要是继续缩在D区,在那家伙庇佑下,我们还真不敢动手。”
站在中间的不起眼老人蹲了下来,怜悯地看着已无路可逃的枯瘦男人。
“可你居然主动跑出来送死。如果不处理掉带头逃跑的你,我们的威信从哪来。你以为这还是曾经他的时代吗?”老人瞥了一眼远方的D区。
“现在那家伙也只不过是只没了牙齿的病虎,只能在D区继续维持着残破的躯壳。我还听说,他的老家都被不知名的强大仇家给炸了。”
“呸。”枯瘦男人猛地啐了一口,然后虚弱地咳了起来。
老人微微侧身,躲过了对方吐出的浓痰,抬手制止了身后壮汉的动作,示意对方说下去。
“马吉克再怎么败落...也比你们这些...只会冲着弱者挥刀的杂碎更强。”枯瘦男人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爆发出了一股与他身体不相符的勇气。
“我尊重他,敬爱他,因为他是真正愿意为我们这些弱者伸手的人。”
枯瘦男人挣扎着站了起来,勉强作出了一副不惧死亡的样子,但他颤抖着的手脚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尽管如此,他还是向面前几个人伸出了一个笔挺的中指。
“为什么我会跑出来...?因为,我就不愿再给他拖后腿,继续成为一个...累赘。我这样自暴自弃的残渣,不值得他去拯救。”
那天逃出废渊,他看到的是在硝烟中瘫倒在地的马吉克。那扬起的烟尘,一如曾经笼罩整个城市的硝烟。
曾经在那烟中,他抛下了手中的武器。
那天,他隐约感到一种意象,是一尊严正的虚像在天穹质问他,你还要继续逃多久?于是他在领了几天救济后便悄然离去,去面对他这些年沉沦的代价。
“我**妈的,你们这群杂种。”
终于把憋在心底的话发出,枯瘦男人发出了解脱般的笑声。
至少这一刻,他成为了自己的英雄。
在笑声下,老人沉默着摇了摇头,转过了身去。身后的两个壮汉往前一步,高高举起了手上的铁棍。
破风声响起,但预想之中骨头折断的惨叫没有出现。
老人转过头去,瞳孔紧缩。
挥下的两根铁棍停在了空中,因为握着它们的那两只手已无法动弹。黑发少女不知何时已挡在了枯瘦男人身前,双手捏着两边壮汉的手腕。
芙莉德嘴角勾起了一个愉快的弧度,微微用力。纤柔的白细手指收缩,嵌进肉里,两只粗腕被直接捏碎。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两根铁棍跌落在地,发出清脆声音。
“叫大声点。”
她没有松开手,而是一寸一寸快速摁了上去,然后放开。
只是眨眼间,两只手臂已如被泰坦反复践踏了一般,成为一滩纯粹的肉泥,碎裂的骨刺从肌肤下扎出,无力地瘫软在身侧。
然后她看向前方的老人,老人在发现情况不对的第一时间已向外疯狂跑去。
但他尚未跑出几步,一个笼罩着温暖光芒的身影已挡在他面前。
“不要走,来聊聊吧~”
艾吉狄娅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中,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柔,却带着命令的味道。
于是他停下了脚步,坐了下来。
“这样才是乖孩子,去和治安官好好介绍一下自己吧~”
随着艾吉狄娅的声音,他又站了起来,一如逃跑时的匆忙向外跑去。
“芙芙,这边已经不用担心了哦~”感受到了芙莉德的奇怪眼神,艾吉狄娅轻笑着摆了摆手。
芙莉德冷哼一声,没有回应。
刚刚她完全没有感受到魔力的波动,但她也没有兴致去探究艾吉狄娅到底做了什么。更何况,她想知道,对方也不一定会说。
少女踏过因疼痛倒在地上抽搐着的身躯,走到了枯瘦男人面前。
对方方才鼓起的勇气仿佛已消失殆尽,反而陷入了恐慌的余韵,抱着身子发着抖。
芙莉德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如何开口。她向来不会应对这种场面,只能最后勉强挤出一句话。
“...暗火现在很缺人手。”
她不知道到底缺不缺人手,但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没有管枯瘦男人的反应,芙莉德直接转身离开了。
直到她快要走出小巷,后方才传来一句断断续续的话。
“我叫...马尔科姆!谢谢你!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大恩人!”
......
“呐,小姨。”
继续行走在同样的街道上,呼吸着同样的污浊气息,但芙莉德的心态与之前已有了些不同。
“为了一时的信念,就可以做到这样吗?”
“你以为他会哭着抱头求饶吗?”艾吉狄娅抬头看了看晦暗的天空,说。
“那当然。”芙莉德的声音中透着理所当然的确信。“他手脚健在,神智清醒,却让自己落得这幅处境。他就是这样的人,懦弱,喜欢逃避,不是吗?”
“芙芙,人不是那种一成不变的生物哦~”
被岩壁遮掩大半的天空充斥着不详的红色气息,或许可以认为是霞光,但艾吉狄娅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人呐,是会因为不同的处境,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想法产生变化的哦~或许是因为某件事,或许是因为某个人。”艾吉狄娅眼中闪过一丝回忆,语气染上了些不屑。
“尽管还是本性难移吧,但终归在某些时候会有点不同。”
“...马吉克就是那种能令别人为他改变的人吗?”芙莉德皱了皱眉,她对那位暗火的了解与接触都并不多,对他的印象也说不上好。
她对于对方的了解仅限于过往记载中的那些事迹。
乐于助人,广济难民,庇佑一方,重建秩序,以及...悄然领导了曾经那场被称之为‘野草之变’的暴动。
“但他看起来并不是多么伟大的人。”
芙莉德发出了自己的疑惑。
“芙芙有的时候真的很傻呢,并不一定是需要多伟大才能让别人为自己改变哦。”艾吉狄娅回过头,直直看着芙莉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重要的是这个啦~是秉持着尊重的,真诚的,不含杂质的心哦。”
“心...吗?”
芙莉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胸前衣领被撑起,尚且称得上是丰满。但她又看了看艾吉狄娅隔着宽大衣袍也显现得出的宏伟,忽然沉默了。
“噗哈哈哈,芙芙你在想什么东西啊!”艾吉狄娅看了看芙莉德的神色,笑了起来。
“啰嗦!”
艾吉狄娅的笑声在脱落的墙皮与夹缝中伸出的小花间回荡,冲散了些许空中浓郁的浊气,然后她停下了笑声,走到了墙缝间顽强探头的花朵前。
“芙芙你看,即便是在这种环境下,美好的生命依然在绽放哦~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这个世间,总是这样充满希望。”
墙皮脱落,木头腐朽,但不知是什么小生命将这颗种子带到了这里,这颗种子又在黑暗中顶破了秽土,在绝境中破土而出。
“...可是这里的环境并对不起它所受的磨难。”芙莉德看着那朵可怜的小花,只感到了对方的孤独。
受尽磨难,最后却没有任何同伴,孤零零地在污秽世间摇摆。
“但它现在正绽放着,不是吗?”艾吉狄娅手指轻轻拂过娇嫩的白色花瓣。“这就是它的意义,这也就够了。”
她站起身,一手抚着长满青苔的破败墙壁。
“但芙芙说的也没错,这对不起它的努力。”艾吉狄娅说着,带着怀念的思绪。“帕特纳达...本来应该是一个更美好的地方。”
“...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我们走吧~废渊那边还有神秘的惊喜等着我们呢。”
艾吉狄娅没有回应芙莉德的疑惑,拉起了对方的手,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