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最先出现的是昏沉的感觉,好像宿醉一整夜后的第二天。
紧接着,四肢百骸浮现的酸痛爬上了脊背,空气中的温热唤醒了肌肤的触感。
林迪南眨了眨眼,让模糊的世界缓缓拼凑成型。
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抓住了眼前那个亲切的身影。
“你醒了?”
冰冷中带着傲然的声音,林迪南认出来了,是芙莉德的声音。
“...我这是怎么了?”
随着感官逐渐回归现实,林迪南环顾四周,床边的一切都很熟悉,这是他的房间。他努力回想记忆,脑海中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在他眼前无限放大的拳头。
“既然醒了就给我把手拿开!”
含着微微羞恼的声音传来,循声看去,眼前的少女正坐在床旁,左手捧着一碗热汤,右手持着木勺,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
发丝披散而下,她眼中的关切与略微自责如幻觉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林迪南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抓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上。
“抱歉。”
连忙收回了右手,林迪南在床上坐了起来。
“哼。”芙莉德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勺子递向林迪南嘴边,尚冒着热气的浓稠奶汤中漂浮零碎香菇。“你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记...”林迪南一口将鲜甜的奶汤咽下,舒服得眯上了眼睛。
他本想回答记得,但是突然感受到一股杀气,那股杀气似乎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也曾感到过。
“...不记得了,之前发生什么了吗?”
“你昨天走路摔了一跤,脑袋磕石头上,摔昏迷了。我碰巧路过,就给你带回来了。”少女说着,又将手上木勺递了过去。“张口。”
这样近距离观察着对方,她才发现,对方眉宇中遮掩不住的疲态,脸色苍白无光,眼角耷拉着,没有丝毫神彩。
当没有术式的作用后,长时间来累积的倦怠毫无顾忌的爆发而出,仿佛一个将不久于人世的绝症病人。
......我下手有这么重吗?
芙莉德不禁暗自嘀咕着,更有些自责。
“其实这是...”
感受到眼前人的奇怪视线,林迪南摸了一下脸颊,张了张口。
“别说话。”
林迪南话音刚刚发出,木勺就带着温热的浓白汤汁塞入了他的口中,将他接下来的话堵住。
“唔唔唔唔...”
白色浓汤在俊秀的脸庞上留下一道痕迹,少年不禁发出了呜咽的声音。
秋日午后的阳光恰好,不灼目,只有褪去了凉意与耀眼后的温暖。窗外的木槿随着微风飘扬,与碧空中的光斑一起合唱。
这天空的岛屿离地面很远,更在无尽云海之上,不被那乌云中翻腾的血红所沾染。
点点光芒从窗外映入,窗帘被吹动,时间迎来了难得的安好。
他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女,风儿带起了对方的黑色发丝在空中飘扬,她空出一只手理了理耳畔长发,脸颊微红,明亮的紫色眼眸正别扭地看着他,散发出一种罕见的宁静。
忽然他感觉,能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不需要再去记着那些阴沉肮脏的事情,不需要再去管顾那些令他困顿难行的抉择,不用再去想那些糟糕的现实,只用安心地躺在温暖的床上,享受休憩的时光。
但紧接着,几乎化作实感的压力再次传遍了全身。他所经历的,那些所牺牲的,无时不刻不在警醒着,鞭策着他继续前进。
还不能逃。
“为什么你当初要救我呢?虽然实际上...那些人对我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芙莉德咬了咬下嘴唇,微微低下了头。
时至如今,她再如何呆滞也已明白,曾经她以为的事情只是个误会。或许最后的结果是她被利用了,但这并不是算计之中的结果。
“不需要什么别的更多理由。”
林迪南强撑着立起身子,身体的亏空在激战后更为明显而严重。
“因为当时你看起来很害怕。脸上全是茫然,恐惧,一个人紧紧缩在角落里发抖,好像是要把自己和全世界隔离开一样。我无法说服自己把这种事当做正常,那样可爱纯真的孩子,却被世界弄成这副模样。”
“...是么?”
十年过去了,许多事芙莉德都已经难以记清。那个火焰连天的夜晚,也已成为了只剩下几个模糊剪影的画面。
但她仍然记得,那天夜里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决然,温暖,明亮得连时间也无法冲淡,点亮了她的黑夜。
“...你还真是个笨蛋啊。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总是这样一厢情愿的去为别人而活。燃烧自己照亮他人,却不考虑自己的生命将会如何。
“但我还不想给你收尸。”
芙莉德的眼中带着同样坚决的色彩,看着对方。
“所以...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
漫天的红溅满了这个空间的每一处,血肉组成的奇异纹样高挂空中。
这是仪式的一处锚点,但遍地的断肢残骸却是属于血餐的成员。
一个赤裸着身子的女性还有着些许生机,被拦腰切断的上半身在地上爬行,爬向远处的出口,留下一道血路。
但尚未爬出几米,一只精致而厚重的纯白重靴踩在了她的头上,然后,重重压下,结束了所有她的痛苦与挣扎。
“奥利弗大人...她似乎并不是血餐的成员,只是被掳掠于此的平民。”
说话的是旁边的一具铠甲,他头部被层层覆盖,看不见面容,只有年轻的声音从金属中传出。
奥利弗并没有多看一眼自己脚底粘连着的残渣,转头看向那个说话的青年。
“康斯坦丁大骑士,你有什么疑问吗?”
“属下认为...或许她还有救。”
尽管在刚刚的战斗中,女子被恶徒当做盾牌后拦腰切断,但以白教的技术并不是没有办法当场施救。
“你知道为什么巴托巴鲁斯大主教要把你调到一线执行部队,尤其是我的队伍里吗?”
奥利弗并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疑问,而是拿剑随意刨开了脚旁的上半身。
无数扭曲蠕动着的通红小虫布满了她的体内,像是一条条摆动的触须,但由于失去了养分供给,正在肉眼可见的快速死去。
“...因为,你太有常识了。而这是做我们这一行,最不该有的东西。”
说着,奥利弗从康斯坦丁身边走过,拍了拍对方肩膀,传出了沉闷的金属碰撞声。
“永远不要吝啬于去低估这些异教徒的罪孽。他们有无数种方法破坏底线,而我们的生命只有一次。”
奥利弗带着疤痕的半张脸侧视着对方,声音沉闷干燥,没有感情。
“你的所有善念,以及所导致的疏忽,都需要更多的代价来买单。好好学着吧,小子。”
“报告!这边有一些卷宗发现!”
一旁的通告声传来,奥利弗走过去接过沾血的一叠文件,露出了笑容。
“看来,又有新活要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