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空气往往是澄澈的。与外界的腐臭与刺鼻格格不入，散发出生命的美好味道。
但这曾经的美好也随着巨树的悲鸣而渐渐消弭，破败气息侵染了这处空间，带来了不详与污秽。
芙莉德熟知的人们在地上随意瘫倒着，已经失去了意识，而站在中间的那个男人正回过头来，淡漠地看着少女。
“你来了。”
奥托点了点头，没有更多的反应。
他站在高台上，继续看向了眼前的那颗大树。树叶枯黄凋零，枝条垂落，树干干枯。但他看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在大树盘根错节的底部，在土壤里所埋藏的事物。
一捧净土毫无瑕疵，正在地底闪着光亮。
“你不该来这。不过既然来了，那就来看看吧。”
奥托的目光穿透了层层遮蔽，直直看着那深埋的土壤。而就像感知到了奥托的存在一样，净土上笼罩着的光芒如有呼吸一样收放着。
他就这样直直看着树底，没有再多看芙莉德一眼，只有声音从看不清脸庞的背影中传出，和夜风一样冰冷，却充斥着命令的意味。
仿佛遵循着教条般，芙莉德僵硬地掠过了瘫倒的人群，走在了高台上。
她努力控制着面部的波动，情绪流转，几次想要开口，但看着男人平静淡漠的神态，最后她放弃了这个尝试，语气变得分明地顺从。
“好的。父亲大人。”
芙莉德的眼神逐渐平静了下来，像是秋日下宁静的湖面，让人无法看清水底汹涌的暗涛。
她站在奥托的身侧，微微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想我还没告诉过你，为什么我会建立帕特纳达。”奥托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粗糙的树皮，说。他没有对少女有能力击碎这巨树产生任何疑问，话语中带着确定的指示。“把树心取出来。有些事也应该告诉你了。”
“好的。”
就像执行命令的士兵一样，芙莉德走到了树的主干前，稍微丈量了一下树干的尺寸，感知到了树心的位置。
然后她右手屈作爪状，眼神凝实，牢牢锁定了那颗并不存在于真实的树心。她肌肉纤维颤动着，力量凝聚在了一个极静的水平上，就像是曾经用来开螃蟹时的那个技巧。
因为...她至少不希望将这里彻底破坏成糟糕的模样。
树干上还涂着缤纷的色彩，还残留着昔日的欢笑。仅仅是看着，似乎就又能想起当初在这小小世界中欢笑的时间。
她还记得，在最开始的时候，她和克拉拉就是在这枝干间欢闹。
忽然，一阵异动打断了少女的动作。那是一阵呻吟，从倒下的人群中传出，她回头看去，一个金色的小小身影正逐渐转醒，扶着脑袋缓缓爬起。
不要看我。
巨大的惶恐紧紧攥住了芙莉德的心脏，令她怔怔地站在了原地。
她不知道这种惶恐从何而来，但她可以确定一件事——她绝不希望克拉拉看见她现在这幅模样...这幅丑陋而真实的模样。
不再是那个可靠的姐姐，也不再是那个能将敌人横扫一空的强人，只是个没有自主的提线木偶，干着丑恶的事情。
少女紧紧咬着下嘴唇，祈祷着。但随着祈祷，心里那种惶恐的感觉变得愈发强烈，最终化为了现实。
“...姐姐？”
克拉拉摇晃着身形，勉强站起，从撕裂般的眩晕中渐渐恢复了清醒。
她金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当日一起逛街时那样明媚，带着阳光的气息。但这更让芙莉德感到了一阵刺痛。
克拉拉怔怔看着站在树前的芙莉德，似乎一时间难以理解发生了什么情况，源于本能的感觉使她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
浓郁的悲怆伴随着巨树的枯萎在心中涌现，克拉拉向芙莉德伸出了手，静静看着对方，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在这没有风吹过的地方，少女的神情在黑暗中无法看清，她微微低着头，对克拉拉摇了摇头。
克拉拉刚刚想开口，便猛然注意到了情况的不对。
因为出现在克拉拉视野中的那个男人便散发着绝对无法忽视的存在与威胁，瞬间夺走了她的一切注意。
岩壁中并没有月光透下，只有四周名为萤烛的小虫还在发着淡淡白光。在淡光照耀下，男人的五官那样英俊，旋涡状的紫色瞳孔中闪着摄人心神的光彩。
尽管从未见过这个男人，也从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但克拉拉依然感到了一种感觉，几乎无法违抗的感觉...臣服的感觉。
克拉拉紧紧咬着嘴唇，尽力压抑着自己向芙莉德说话的冲动。
向来聪慧的她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物，但是在她醒来的瞬间下意识展现出的依赖已入了男人眼中。
“你...就是芙芙这段时间在下面找到的玩具吗？”
奥托缓步走到了克拉拉身前，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一如他的神情，只存在着一股彻底的漠视。
像是永远立于云端俯瞰着大地众生，带着仿若神祇的高高在上。
他的眼睛分明地看着克拉拉，眼中却没有任何倒影。
随着他的声音，无法忤逆的力量席卷了克拉拉身体的每一处，将她提在半空中，难以动弹。
“...就是你...把一切变成了这样...？”
克拉拉的声音艰难而嘶哑，像是被人紧紧捏住了喉咙。但奥托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饶有兴趣的对着她隔空一点。
然后迎来的是潮水一样的痛楚，沿着每一根血管咆哮着冲入心脏，只是瞬间，皮下一条条血管便因痛苦而突出，遍布在裸露的肌肤上。
比海涛更为汹涌的痛楚一波波的冲击着心脏，克拉拉长大了嘴，空气灌入肺部，她却无法发出呼喊。但在被完全摧残蹂躏的身体里，在痛楚的残余中，逐渐产生了一种像水一样的新生气息，将她的身体滋养。
“哦？你，还不错。”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只是发出了这种评价，静静地看着在痛楚中挣扎的身影，然后倏然间伸出了右手。
“那我再帮你一马吧。”
更加狂暴的力量呼啸着冲出，直冲克拉拉的心脏。
显然，奥托根本上没有考虑对方能否承受这力量。而如无意外，下一刻克拉拉的心脏便会因为瞬间承受远超负荷的能量而直接衰竭。
但一只手打断了奥托的动作，然后是一个身影，最后，是一双眼睛，与他一模一样的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亮。
“给我...放开她。”
少女低吼着，声音像是在强行压抑着什么，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双手紧紧握住对方的右手，挡在了克拉拉身前。
随着魔力被中断，克拉拉从空中无力地跌落，再次陷入了昏迷。
“噢？”
似乎从未料想到芙莉德会违背自己的意愿，奥托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惊奇的神情。他身边的空间一阵扭动，好似无事发生一样出现在了数米外。
“我该认为你是叛逆期了么。或者我需要重新教导一下你，什么叫服从。”
奥托若无其事的揉了揉手腕，眼神冰冷地看着前方的少女。而对方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顺从的低下头颅，而是无比倔强地盯着奥托，发出了低吼。
“...我，不会再让你伤害我所珍视的事物...！”
紫粉的渐变颜色在空中留下一道痕迹，像是黑夜中的彩虹一样耀眼。原本脚下的台面已变得一片狼藉，芙莉德刹那间便冲到了奥托眼前，右拳猛然击出。
但裹挟着风的怒吼的一拳却没有取得任何成效，芙莉德的右拳停在了奥托面前，就仿佛撞上了一层无法看见，也绝对无法摧毁的壁障，诡异地停在了半空中。
“这种无力的拳头你又能做的了什么。”轻轻伸手拨开少女已经失力的右手，奥托的语气依然淡漠。
“何况...你认为我是在伤害她？芙芙。你以为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没有任何声音，仅是随着奥托的简单动作，少女便如同被巨龙在空中冲撞了一样，极其突兀地飞了出去，撞在岩壁和地面上弹了几个来回。
“还是说你觉得...如虫豸一样活着也是活着，即便是随脚踩死的蚂蚁，也能称之为和我们一样的‘人’呢？”
在撞击激起的烟尘中，奥托的身影缓缓浮现，默然地俯视着地面上的少女。
“如果你现在这样的无力就是你的答案，那未免也太让我失望了。如果是希娜在这，看见你这样狼狈弱小，也会感到难过吧。”
“不许你...这样说！！！”
岩石从壁上滚落，发出了轰隆的巨响，但依然遮掩不住少女竭力的吼声。下一个眨眼间，芙莉德的身影再次消失在了烟尘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