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着的冷风依然在从裂口中倒灌而入,挟着几乎肉眼可见的浊气,穿过枯死的藤条,在空中涤荡。
空气的波动震起少年额前的碎发,他摘下了眼镜,双眼在发丝飘动下无比坚定。
“你现在在这逞什么强...”
芙莉德无力地锤了锤林迪南的腰间,往往带着巨大力量的拳头此刻却显得娇弱异常,更像是在撒娇一样。
“你没有义务去面对一个根本赢不了的对手...快走啊,不要管我了。”
“赢不了什么的,我听不懂。”林迪南将额前碎发薅到一旁,语气中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你这个笨蛋...傻瓜...呆子!现在耍帅有什么意义...你可能真的...会死的。”
芙莉德紧紧咬着牙齿,语气急迫。时常挂在脸上的那种傲然与疏离消失殆尽,只余下了真切的担忧。
“之前不是说好了,我们都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所以...快走啊。你不是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吗...?这里是属于我的事。”
她愈发感到了一种烦闷欲呕的压抑。尽管这样说着...但她自己却也不喜欢这种话。
相反的,更有一种浅浅的恐惧萦绕着心头。嘴上催着人离开,她却也害怕着,对方真的就这样一走了之...害怕着,自己又被抛下一人。
下意识地紧了紧抓在对方腰间的手,芙莉德抬起头,迎面而来的温暖气息带着安心的触感,消融了她眼底的那一线惶恐。
“这就是我应该做的事。现在的我就是应该出现在这里,陪伴在你身边。” 轻柔的声音飘入了少女耳旁,她闭上了眼睛。
一只温暖的手掌覆盖在了少女手上,吸引着她睁开眼,看向对方。
相逢以来最为真挚的蔚蓝在她眼前闪着光亮,在黑暗中依然清晰可见,穿越了时间,像是十年前那样看穿了她心底最怯弱的退缩与逃避。
他看着她,带着笑容,让人想到八月天晴时的碧空与飞鸟,没有夹杂任何弄虚作假的成分。
“我不会再逃了,也不会再抛下你一人。一起面对,不是么?”
空气短暂的沉默下来,然后仿佛有白色气体从少女头上冒出。
芙莉德脸颊猛然涨的通红,语气掩盖不住的慌乱,一拳锤在了少年头上,发出了咚的清脆响声。
“干...干嘛啊!你这自大狂...!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你这...傻瓜笨蛋白痴呆子!说这种自大的话之前先给我好好想想怎么处理现在情况啊!”
“在想了在想了,我的大小姐,别敲这么痛好吗?”
受到猝不及防的重击,林迪南捂着头顶,龇着牙齿,什么气势都消失不见,不禁痛呼出声。
“...真很痛吗?”注意到林迪南的痛苦神态不似作假,芙莉德有些心虚的缩了缩脑袋,然后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顶。“那我给你揉揉?”
“...不用了谢谢!”
在他们的谈话间,奥托正双手抱在胸前,默默看着远处二人的小小互动。
时光荏苒,恍然间,他想起了一些许久以前的故事。
冰冷的外界空气涌入,隐约能看见天边的乌云。月色暝晦地藏在云层后,不知为何,奥托想起了与希娜初识的那个遥远夜晚。
当时的夜空还满是繁星,一如她月色下的笑颜,照亮了他的世界。
在明白来者与少女关系密切,没有敌意后,奥托便不似最初时那样警惕,而是颇有余裕的给了二人一个相处的时间。
在掌握绝对优势,把控全局的情况下,奥托便向来不介意去展示他的气度与宽容。更为重要的是,林迪南正是他眼中的那一类有资格的‘人’——有潜质踏上顶峰,见证真正世界的人。
而对于与他一样的‘人’,奥托往往愿给予一些额外的容忍与机会。
但容忍依然有限度,眼见二人的打闹,奥托微微皱了皱眉,一股绝不容忽视的浩瀚能量从他身上爆发而出,张扬地向世界强调着自己的存在。
“谈话时间结束了吗?”
冷淡的声音在空中扫过,带去了仅存的温度。地面上的碎石微微震颤,林迪南看向奥托走来的身影,眼神无比凝重。
无论再怎么样拖延时间,所能做出的准备依然远远不够。但是...
奥托每一步踏出都裹挟着惊人的威势,愈发靠近,林迪南所受到的压迫便越大,面前空间中的压迫感近乎化为实质,叫嚣着让他退后。
林迪南抱紧了少女瘫软的身躯,看了一眼平台上失去意识的人们,气势凝实。
但是...他也有绝对不能退避的理由,以及...最后的底牌。
“年轻人,报上你的名字。”奥托问。
“林迪南。”林迪南微微俯下了身姿,浑身紧绷。“联邦执政议会首席,奥托大公殿下,没想到会以这种情况再次见面。我也没有想到...那一晚出现在我面前的前辈,竟然有着这样的身份。”
“呵呵,如果早知道,那天晚上我就已经杀了你。”奥托站在了林迪南面前,旋涡状的瞳孔缓缓旋转着。
“放下你手上的人,我可以放你离开。你很有天赋,但是,你是没有任何可能战胜我。好好怀抱着我的怜悯滚开。我的耐心有限。”
“没可能战胜吗...?”强绝的压迫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但林迪南没有畏惧的抬起了头,直直看着奥托。
“或许的确如此...但我还是想尝试着去相信那个,曾经相信过的自己。”
林迪南话音未落,风中忽然泛起一阵波动,与之相随的是一个声音,一种感觉——死的感觉。
仿佛被毒蛇紧紧缠绕住了心脏,心脏在瞬间近乎停摆一样,冰冷彻骨的感觉直冲大脑。
于是,他本能的向后仰去,带着电光的轨迹。
而下一刹那,林迪南原本头颅所处的空间毫无预兆地塌陷了下去,无法抵抗的恐怖吸力顷刻便将那一片小小空间化作了虚无。
“还不错。看来之前给你的时间你没有浪费。”
眼见对方躲过自己这必杀的一击,奥托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在与少女互动的同时,林迪南已经给自己加持好了全套术式,这样才能险而又险的避开这一击。
在林迪南闪避的同时,无数法阵在周围四处亮起,照亮了这整片空间。
但在各式各样的法阵还没相互协调组成新的复合术式时,更为强横霸道的魔力已横压而来。
霎时间,整片空间停下了。
连滚落的石子都突兀的停在了半空中,除却怀抱着少女的林迪南以外,整个空间都被强行定住了。
奥托的攻击并不只是如此,下一刻,他面前的空间诡异地扭曲了起来,伴随着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空气中赫然出现了一道细线。
而后,世界被一分为二,仿若小孩的涂鸦画被随笔擦去一样突兀,只余下了岩壁上镜面般的平整切面。
这毫秒间发生的斩击却依然没有夺走林迪南的生命。随着空间的一阵波动,林迪南抱着少女的身影出现在了崖壁另一端。
他一手扶着石面,微微喘着气,发丝沾在鬓角,额头上冷汗止不住的冒出。
“有趣。”看向远处的林迪南,奥托暂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空间被破坏的波动。
“这是我的术式痕迹。没想到这么短时间你就能理解空间的奥秘,虽然只是最粗浅的表达,但你也足以自傲了...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奥托的声音忽然消失在了空中,下一刻,他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林迪南眼前,周身的浩瀚能量涌动着,甚至令空气中浮动的元素都沉了下去。
他的气息锁定了周围的一切空间,右手仿佛空间的一片剪影,猛然向林迪南抓去。
“父亲大人,不要这样!我跟你回去,别再伤害无辜的人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变得尖锐,近乎带上了些许哭腔,但奥托并没有因为这声音停手。
空间被封死,再无可躲避的空间。擅长的各种术式来不及施展便被封锁,这是质的绝对差距。
林迪南微微闭上了眼睛,盎然生机突然在他体内涌现。
这纯粹的生之气息雀跃着,欢呼着,向着世界毫无保留地放射着自己的善意。
嫩芽在岩缝中顶出,枯黄的树叶恢复了绿色,又有蚁虫在土壤间抬起了头,死去的枝丫再次恢复了生机。
奥托的手停在了林迪南面前,但并不是因为被这万物复苏的一幕而震撼,而是因为那从林迪南胸口浮现的,一捧如真似幻的土壤,仿佛只是物质世界的一角投影。
“初生之土?”奥托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些许惊异。“你竟有方法令初生之土具现化在物质世界...?不对。为什么你可以控制初生之土。”
他会到此的唯一目的便是为了这一捧最初的土壤,至于其余都只是顺便而为。为了顺利取走初生之土,他做了许多准备,但依然没有完全把握。
而现在,这天地之灵竟然在眼前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少年体内显现。
“...现在,可以好好聊聊了吗?”
纯粹的生命气息如幻觉般消散,林迪南微微喘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奥托。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初生之土会选择他。
在此前奥托和芙莉德短暂战斗的间隙,他便潜入到了树底根部,本是想隐匿自身,却意外发现了这样一团近乎不存在于此方世界的奇特存在。
无法碰触,无法感知,却在接触到林迪南精神的瞬间便欢呼着钻入了他的意识海。他本以为这是什么混沌的污染,但这团气息在进入他意识之后便毫无动静的蜷缩在角落,任他怎样刺激也没有反应。
但毫无理由的,他有一种感觉...这股气息会被他的意念所牵引,仿若本能。
而在生命即将消逝的这一瞬间,这感觉没有欺骗他。在强烈的意念下,无与伦比的纯粹之生在他灵魂中绽放。
“为什么你觉得这能给予你谈判的资格?”
奥托冷哼一声,无法感知到尽头的汹涌魔力再次充斥了整片空间,伴随着仿佛天地崩裂的威势猛压而下。
这次,他就要以最纯粹的力量彻底将林迪南压下。
天罚般的魔力海洋咆哮着,但林迪南的神色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在残余的生命气息影响下,他与怀中的少女精神产生了一种桥梁,一种牵引。
不需要把耳朵贴在胸口也能听见对方的心跳,不需要用言语去询问也可以得知对方的想法。
神奇的感受,带来的是一种神奇的预感。
他低头看向芙莉德的脸庞,仿佛受到牵引似的,对方也同样地看着他。不知何时,二人灵魂的频次已被调整在了一个相同的节拍。
她看着他,点了点头。
只是眨眼间,魔力的海洋已经倾斜而下,但林迪南只是遵循着那种牵引,将手放在了少女的胸口。
魔力的蓝色光辉几乎已经能照亮他的脸颊,林迪南闭上了眼,轻吸一口气,再次睁眼时,眼睛已化作璀璨的紫色,满是决意。
海洋终究覆压而下,即便已控制了余波,山崖发出了崩塌的悲鸣。但这悲鸣依然没有掩盖一个声音,一道怒吼。
“世界,于此斩断!!!”
少年和少女的声音交错在一起,发出了同样的怒吼。
一股更为深邃而庞大的魔力一闪而过,然后,仿佛是神话中将海洋分开的神迹再现于大地上,覆压整个天空的魔力之海被一分为二。
无数玻璃碎裂的声音凭空响起,奥托偏了偏头,一道血痕闪过了脸颊。
“你居然可以伤到我?不对...这不是你的力量。”
奥托摸了摸脸颊上的伤口,下一刻便复原如初,但他的神态第一次真正认真了起来。
“原来如此...这是芙芙的力量。呵呵呵...真有趣。”
即便自身只是作为牵引的桥梁,将芙莉德体内的能量牵引而出,但这依然完全榨干了林迪南的所有魔力。
他无力地依在石岩上,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依然倔强地看着奥托,奥托却并没有再往前一步。
即便奥托对于空间能如玩具般揉捏,但依然无法跨过这短短的距离。因为,方才的攻击不是撕裂了空间,而是完全湮灭了这片空间的存在。
空间的断层笼罩在二人周围,实际上,奥托与对方已经不是处在同一个世界了。在世界完成自我修复之前,他也只能在此等候。
“...现在...可以好好聊聊了吗...”
这就是林迪南的底牌。
在此前传送中他便冥冥中感觉到,自己能够引动少女体内的魔力。在初生之土的加持下,这若隐若现的桥梁如预感一样化为了真实。
这预感如此真实,近乎可以当做一种指引。而事实上,感觉并没有欺骗他,也从不会欺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