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冻僵一样，细小的身躯在发抖。
不是因为深秋的寒冷，是来源于血液中流淌的恐惧。
狂风掩去了悲鸣的声音，只余下了清晰可见的血迹。
扭曲的身影蠕动着身子，逼近着前方瘫倒的那个小小身影。但紧随其后的是炽烈的赤色，点燃了这片夜空。
“焚尽！”
怪物身上的火焰燃烧着，只是眨眼间，那扭曲的身姿已化作一团焦炭。
随后，缓缓散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脸——疲惫不堪，满是血痕。那是马吉克的脸。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火焰，抱起来了那个在废墟中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安抚般的摸了摸对方的小脑袋。
“已经没事了。”
“...大家都会没事吗？”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女孩指了指一旁坍塌的房屋。“刚刚地面震动的时候...大家都被压在下面了...”
短暂的沉默后，马吉克点了点头，勉强露出了个笑容。
“嗯，一定会没事的。”
随后，他放下了小女孩，高声呼喊着。
“这边确认还有幸存者，需要支援！”
几个人影从远方的血雾中匆匆跑来，身上衣服残破，满身血痕。
为首的年轻人看了一眼坍塌的废墟，又看了一眼正调整着气息的马吉克，尽量让自己语气显得不那么为难。
“大叔...我们的人手...可能不是那么足够。”他凑了过去，伏在马吉克耳边悄声说着。
“大叔你也知道，虽然还有着一些零零散散的人前来支援，但监管人那边完全没有动静。现在我们也是只能勉强清扫游荡的怪物，维持秩序。至于救援队伍...我想阻止更大的伤亡才是我们现在应该做的。”
年轻人已经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难听，但其中意味还是直白的传入了马吉克耳中。
在黑石破土而出后不久，各种异样的怪物便不知从何出现，开始大肆杀戮。
注意到这一点的第一时间马吉克便开始着手组织民众和一些其他的势力共同抵御怪物，尽管勉强维持住了秩序，但向监管人发出的求援依然迟迟没有回应。
现在，仅仅是自保就已是难事。正如年轻人所说，继续清剿不断冒出的游荡怪物才更为重要。
“...嗯。”马吉克低头看了一眼小女孩，没有反驳。“你们先把她护送到安全的后方去，这片区域由我来负责。”
“但大叔你的身体不是...”
“我没事，放心。”
年轻人正想再说些什么，但突然感受到了面前传来的那股视线，坚定，热烈。于是他点了点头，一把背起小女孩，与身边的几个队友再次消失在了血雾中。
看着几人逐渐消失的背影，马吉克看了一眼天空，叹了口气。
古朴的巨大黑石上布满了无数细小的纹路，威严无比。天空之上的赤红好似受到牵引一样，汇聚在巨石顶端，而后冲散，形成了这密布下城的血雾。
雾气的味道并不好闻，浓郁异常，遮盖在视线的每一处。
马吉克不由得在想，这红色，到底是被人们的血液所染红的，还是真的本身泛红呢？
这种景色他大抵不是第一次见。
他想起，在十年前，因为硝烟而扬起的雾气中，也是这样微微发着红。
肺部的灼热感觉再次升起，好似被烤焦一样。他重重咳嗽了两声，中断了对并不美好的遥远过往的追思。
马吉克走到废墟前，蹲了下来。点点的红色光芒从他手臂的肌肤下透出，马吉克咬紧了牙齿，双眉因痛苦而微微颤动，但他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
自从那一天后，他每次使用能力都会引起身体的暗伤。在被猎人袭击之后，这个症状变得更为严重。
那种痛苦就像是把自己的经脉活活扯出，丢在烈焰中炙烤。
他一块块将碎石搬开，莫名回想起了少年的时光。那时天还很蓝，每次呼吸间还不是这腥臭的味道。
蜻蜓在阳光下抖着翅膀，从绿油油的田地间向他飞来。而他会在树下拿手挖着小坑，偷偷藏起自己的英雄小说。
因为老师发现了会不开心，所以要认真地藏起来。
他挖开废墟的手愈来愈快，回想起了灾祸到来前的那一天。他躲在树背后，看着穿黑衣服的大人们像乌鸦一样停在了孤儿院门口。想起了火焰与鲜血，还有老师看着他的眼神。
有些东西，在那一刻开始便被改变，从此再也找不回来。
恍然间，几十年过去，他已经快记不清，帕特纳达是怎么从那个人人安居乐业的小小家园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也快记不清，自己是为什么走上了这样一条路。
时间总是很快，让事物模糊了原本的样貌。马吉克费力地抬开一块瘫倒的墙壁，废墟里的一角躺着一个人影，看上去像一团破布一样无力。
他立刻冲过去抱住了那个女人，感受着怀里的微弱生命气息，马吉克舒了一口气。他摸索着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壶，放到了她嘴边。
清冽的水源滋润了干涸的嘴唇，这是稀释之后的治愈圣水。女人模糊地睁开了眼，她认出了眼前这个大名鼎鼎的英雄。
“马吉克大人...？”她尽力发出了声音，嘴角涌出了些许血沫。
“不要说话，我带你出去。”
看着女人嘴角的血沫，马吉克微微皱眉，小心抱着女人站了起来。
“真的是您...太好了...最后的时候还能...看见自己憧憬的人...”
女人无力地躺在马吉克怀中，声音断断续续，血沫不断从嘴角涌出。
“不要说话了，你伤到了肺部。这也不是最后的时候，我会带着你出去，你会活下来。我保证。”
“您说...日子...终于会变得越来越好吗？”
女人没有听从马吉克的建议，继续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痴痴地看着被血雾覆盖的天空。
“一定会的。保持清醒，别睡着了。”
“是吗...？那样就...太...好......”
渐渐地，女人眼中的神彩已经涣散，直到最后，她也没说完这句话。
马吉克闭上了眼。
生命的逝去是这样的显眼，哪怕他闭上了眼也无时无刻在提醒着他一个事实——他是这场灾难的帮凶，是杀害女人的凶手之一。
深深呼吸了几口这令人厌恶的空气，马吉克睁开了眼，郑重地放下了女人体温已经逐渐消散的躯体。
他转身继续走向了废墟，双拳紧握。
“真是狼狈呢，马吉克。”
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冰冷，不似活人。
马吉克飞速转身，左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握住了长刃。他瞳孔紧缩，说话的人让他感到了一种可怖的诡异。
在血雾中，渐渐浮现了一个赤裸的人影，没有面孔，也没有男人亦或是女人的性征。
但更令马吉克牙呲欲裂的是，对方右手上提着的一串球状物体。
它将手上那一串球状物体随意丢在了马吉克面前，几个球体滚动着，在废墟上磕磕碰碰，最后停在了马吉克脚下。
并不需要刻意去分辨，马吉克已经认出了这几张熟悉的脸——这几张刚刚离去的面孔。
几分钟前还在担心他身体的年轻人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瞪得大大的，无声地看着马吉克，诉说着那绝望与恐惧。
“没有按照约定将不定圣杯放到指定位置呢，马吉克。”尽管没有五官，但赤裸人影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分明的愉悦...与恶劣。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呢。所以，只能我自己来好好问问你了。告诉我，你藏在哪了，或者是现在这种事再重复几十次。”
“简单的二选一，你应该不至于这都不会选吧，马吉克。”
回应它的是一个平静到异常的眼神，与血雾都无法遮挡的冲天红炎，撕开了这漆黑的夜空。
终于，马吉克又想起了那蓝天下，老师问自己为什么而修习火焰。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心中最平静的热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