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住我的是一名东洋风格的女性。
她的个子很高，一头整齐的黑发像轻纱一样垂在肩上，在外套了一件不加修饰的驼色羽绒冬装。
整体而言，给了我一种简洁干练的第一印象。
“初次见面，陛下，我叫姜允雅，近期才有幸晋升为子爵的位阶，目前在法务部门担任中级法官一职。”
“嗯。”
我对着眼前的女性点了点头。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像姜允雅这样强势的职场女性，大概属于刚才的杰拉德伯爵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看她这气势汹汹的样子，似乎并不是抱着推销自己的目的而跟我搭话。
“事先声明，我现在的心情其实并不怎么好，如果你是为了毫无意义的事情而打扰我的话，我不介意现在就把你家徽上的金框给去掉。”
姜允雅并没有被我的气势给压倒，就这样不卑不亢地开启了自己的话题。
“那是当然的，陛下，我此番前来，是为了探讨有关于您曾经推行的，在我国恢复死刑的法案——”
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在这样的社交宴会上聊到工作的话题。
不如说，像这样一年一度的，能够省去各种繁杂的流程和礼节，直接跟上位者进行交流——这才是跨年宴会原本的意义所在。
“关于那个我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难得能有个正经的话题，我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
“所谓的刑法，应当具有告慰受害者，以及引起社会警示的功能，虽然恢复死刑会引起一定程度的恐慌，但我所规定的适用死刑十项重罪，全都是有必要以死亡来制裁的重大恶行。不如说放过那些人反而才会引起社会的动荡，我想作为法官的你，应该能充分地理解这件事才对。”
“您说的这一点我也十分认同。”
姜允雅冷静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想跟您深入探讨的，是有关于在那之上的——对于死刑犯直系以内亲属的连坐制度。”
“我倒是觉得这个制度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陛下，如今可不是千年以前那个野蛮的中世纪了。在这个讲究人权的时代，怎么能因为亲属犯下重罪，就将无辜的人们给送上断头台呢！”
姜允雅的语气变得越来越激动，我们两人的谈话，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成为了在场众人的焦点。
“在我看来，那些犯罪者的直系亲属们，对于近亲所犯下的恶行视而不见，甚至是予以包庇的，全都是在助长罪恶的行为。小偷小摸的事情姑且抛开不谈，若是那种足以判处死刑的重罪，那些不负责任的亲属们理当与主犯同罪。况且……”
我从诺莉雅的手中接过了递来的果汁，喝下一口润了润嗓子，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是已经在细则里表述得很清楚了么？如果死刑犯的亲属能够证明自己确实毫不知情，或者是在犯人落网之前主动向公安机关报案，就可以免于连坐的刑罚。”
我想姜允雅应该能够理解，这是一种虽然简单，但是相当有效的举措。
但是——
“陛下您真的有想清楚吗？实行这样的恶法会给社会带来怎么样的影响——”
“我认为这样可以促进亲属之间的交流，鼓励亲人之间互相监督，互相劝诫。让父母变得注重家教，子女变得关注父母，到最后将这些恶质的行为从我的国土之上彻底杜绝。”
“……”
听完了我的话，在我眼前的这位中级法官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一脸“我真是服了你”的表情。
就这样过去了能有十几秒左右的时间，姜允雅才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陛下，所谓法律，不能单方面地从执法者的角度去思考……”
“那样的话，不妨说说你的看法？”
“像这样不成熟的连坐法案，一旦让人们意识到了其中的规则，亲子之间就会为了避嫌而主动疏远，夫妻会为了保命而互相猜忌。您口中所谓的‘监督’和‘劝诫’，完全就像是古时候的文字狱一样的恐怖统治，到最后只会让原本和睦家庭分崩离析，让没有家庭的人变得独来独往。一旦到了那种时候才知道悬崖勒马，就会造成整个国家的司法系统都彻底失去公信力的严重后果。”
“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这回轮到我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权当是作为参考，你觉得应该怎样修正这条法律会比较好？”
“我认为，应该赶在第一个判例出现之前，取消掉这种近乎恐怖统治的连坐制度。”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可以当做你已经想好作为替代的方案了吧？”
“是的。”
姜允雅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
“我认为应该从基本法下手。加入鼓励亲族之间相互检举的条例——无关于罪行的大小，当亲属主动检举的嫌犯的罪行时，能够为嫌犯争取到酌情减刑的机会。反之，如果亲属选择了故意包庇，无关罪行的大小，都应当视为跟嫌犯同罪。”
“居然敢打基本法的主意，你的胆子也是真够大的……”
我这句略带玩味的话语，并没有激起姜允雅脸上的波澜。
“在我看来，你的这个提议，除了增加了酌情减刑的奖励条款以外，其他的地方跟我的连坐制度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啊。”
“请您恕我直言，在我看来，陛下您也并不懂法。”
“你继续说，我在听。”
“所谓的法律，讲究的是一个赏罚分明。相信，并且包庇亲朋好友原本就是人之常情，若是想让他们主动检举自己的亲友，就必须要为他们创造一个合适的理由才行。”
“难道我所设立的连坐制度，还不足以成为这样的理由吗？”
“我希望陛下您能够理解——因为生命受到威胁而被迫去告发，与为了帮助他人争取赎罪的机会而进行的检举，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虽然只是换了一个说法，但前者只是有罚无赏的恐怖统治，而后者却是兼具了赏罚分明、感化犯罪者，以及鼓励亲人家属之间互相体谅的正面意义。”
到这里为止，其实我已经被姜允雅给完全说服了。
“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诺莉雅，你怎么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