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洛夫的听力一向很好,尤其是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周遭传来的声波与她自己所发出的都会在一片黑暗中为少女构建出白与黑交织着的轮廓模型。
与这种听力比起来,视觉反倒是有些多余了。这一个月以来希尔洛夫不知为何经常冒出此类诡异的念头,就好像自己只有在缺失了一些肢体以后才能够做回自己一般。
但谁会去那么做?
即使走远了一段距离,希尔洛夫依然能够听到后方传来的厮打声,那并非是什么街头斗殴之类有一方昏迷便可以告终的事情,而是所有人彼此混在一起搏命的乱斗。
因为自己给的那些铁币。
但希尔洛夫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如果当时那个少年表现出一丝犹豫,那她都不会如此轻易地将钱给他,但他没有。
那她也应当去尊重对方的决定。
“所以,逛完了么?”
“噫?!”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边出现,但无论这声音的来源是谁,又说了什么,这都让希尔洛夫条件反射地两脚并拢向后面跳了一步。
转头看去,希尔洛夫发现洛芙尔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视线边缘的一个瓦斯灯下,双手抱胸依靠着灯柱,以一种微妙的眼神盯着她。
这种眼神希尔洛夫可再熟悉不过了:对方在给自己上艺术课的时候,如果有什么问题回答错了,那洛芙尔德就会一语不发地用这种眼神看着她,甚至就连表情都和现在一模一样。
.....明明自己这一次没有做错什么。
虽然这么想着,但希尔洛夫还是高速回忆着刚刚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最终唯一觉得有可能让对方摆出这种表情的也就只有在离去后依然感受到两股视线跟着自己却什么都没做。
因为希尔洛夫就是可以确定那其中不存在恶意,以一种并非是直接感官的方式。
不过,在一旁的洛芙尔德似乎明显不那么觉得。
“我一直跟着你呢,毕竟在这里迷路就真的难走回来了。”金发的血族叹了口气,“我早就说过,别靠近外城区,看吧——”
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出现在希尔洛夫的心中:“等等,洛芙尔德,你....”
唰!
但她还未说完的话语依然慢了一步:另一位赤魇骑士飞快地抽出腰间挂着的细长佩剑。就算平日里只是被主人是做一种身份的象征而鲜少被使用过,锋利的金属依然在骑士本身的力量与速度加持下甩出道不大不小的气刃,向着一个黑暗的角落中飞去!
有什么东西被轻而易举地撕裂,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希尔洛夫看见还未失去鲜红颜色的血液与滚落在地的头颅一并自黑暗中进入到视线里。
那只不过是一个贱血种而已,一个没有什么恶意的贱血种。
“这边的穷人在那种环境里头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你刚刚给那些人钱只不过会让更多苍蝇围上来而已。”
洛芙尔德走向愣在原地的希尔洛夫,伸出手想要拍拍对方的肩,却被后者快速地躲开。
“他做什么了?!”这一次,是希尔洛夫用力抓住了洛芙尔德的肩膀。
在看到那略显茫然与怯懦的头颅的一瞬间,快慰与愤怒矛盾地同时被希尔洛夫感受到,她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感到了愉悦,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的愤怒绝对是因为那个贱血种不明不白的死亡。
“他就只是看着而已,什么都没做啊!”
“这还不够么?”但作为回应的,却是对方那略显疑惑的双眼,“那种被人暗中看着的感觉很膈应人,所以我就让他没办法再看过来了,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就算是那些所谓的贵族大公如此做,我也有正当的理由与底气挥出那一剑来警告对方,他没躲过去是他的事情啊。”
与希尔洛夫同高的赤魇骑士只是轻轻一扭,便将身体脱离了对方的束缚:希尔洛夫在听到那番话以后,手上的力道明显地放缓了一些。
于是,洛芙尔德那被铁靴包裹的足部轻轻一扬,贱血种的头部便又像皮球一样被踢回了那片他出生,成长,生活与工作的浊雾之中。
“再说,一个贱血种工人而已,杀了就杀了。明天会有两个甚至更多的人抢着接替他的工作,哪怕只是在工厂里搬东西——永夜之地根本不需要这么多跟地里凭空长出来一样的贱血种。”
“....你在说什么呢?”希尔洛夫好半天才憋出这一句话,她重心不稳地后退了两步,似乎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这位友善的同僚的另一面。
“你自己不也是得到提拔的贱血种骑士阶级一员吗?”
“不是啊?”但这个问题所得到的却是更加干脆的否定。
“我的亲生父亲是一位被后天转化的血族,按照次代顺序来讲算是九代种,刚好处于伯爵的序列之下,而我是他的亲生女儿,被他所转化,一位十代种。”
“然后,父亲他被一位再生之大君手下的七代种伯爵看中,接受授血成为骑士,而我则被首席所选上成为了骑士团的一员。”
洛芙尔德在说这些的时候极为平静,没有自豪也没有骄傲,就好像这些事情原本就应该这样发展才对。
“希夫,你该不会真以为所有贱血种都能像你和奥索一样吧?”
她这时才注意到对方面上的惊骇与困惑,不过理解的方向却依然有了偏差。
“事实上是,那些贱血种早就被劳作透支了未来的潜力,那霾区里的乞丐估计在战斗技巧上只要稍加训练便可以送上战场,但代价就是他们的骨骼与其他部位早就在这些战斗与劳作中磨损得差不多了。”
“不要说未来,现在还能活着都是他们命大。”
“除非是走投无路,否则一个贵族再怎么落魄也不会选择一个贱血种来进行授血,他们只不过是劳工而已。”
“谁叫他们那么能生,以至于领主们不得不浪费土地去养那些没用的牛羊来供给血液避免瘾君子的大批量产生。”
“这就是他们活着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