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洛夫?希尔洛夫!”
身体愈合的感觉就好像是有万千只蚂蚁在伤口上爬,希尔洛夫伸手去抓,却只感觉抓到了满手未完全凝固的血痂。
就在这片黑暗之中,骑士听到,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于是,她睁开了双眼。
“希尔洛夫,你怎么在这个时候睡着了?”
然而,当视觉再度回归身体的时候,希尔洛夫却并没有看到洛芙尔德,或是其它的血族。
他所立足的地方也并非是那片与三骑士交战的原野,而是一片山坡的上方,刺眼的光芒从天空中洒在身上,携带着并不陌生的暖意将骑士包裹其中。
希尔洛夫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甲胄也不知何时被替换成了与那些征战骑士们有些类似的银白色,在一些地方有着明黄的装饰。手中所拿的也不是第二位斯特里克兰,而是把平平无奇的长剑。
这是什么情况?
希尔洛夫略显惊诧地看向那个呼唤着她的陌生声音的来源,看到的却是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正一手拿着块布擦拭着光滑的剑身,脸上的表情除了兴奋更多的是紧张与不安。
“离预计的时间只剩下一刻钟了,咱们可不能掉链子啊!”
少年似乎和希尔洛夫很熟的样子,而那番告诫也不知道是说给她,还是说给自己听。
“你应该认得他的,安东,对吗?”
而就在希尔洛夫的耳边,那个曾在授勋仪式上出现的年轻声音则提醒着对方的身份。破碎而熟悉的知识凭空出现,随即缓和地被希尔洛夫所接受。
“他是与你一同进入教会的年轻人之一,你的战友,朋友,互相照拂的伙伴。”
“这是你们两个的第一次任务啊。”
随着年轻声音的讲述,希尔洛夫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困惑逐渐转变为了一个让人心安的笑容。
是啊,她想起来了,这是他们两个在结束了漫长的训练与实习以后,第一次作为正式的战士与大部队去拦截血族。
“没错,咱们可不能掉链子。”
希尔洛夫如此回答,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与那幻听在此时一模一样。
......
“你们随着大部队一同行动,与那些吸血的魔物展开战斗,然后意识到这是一场反伏击的伏击陷阱.....可最后呢?”
“!”
希尔洛夫从梦境中惊醒,却发现自己依然躺在那原野的草坪之上,名为第二位斯特里克兰的魔剑此时正牢牢地被她握在手中。
在不远处,脊椎已经愈合完毕,脖子上的致命伤口在不断地止血的洛芙尔德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迅速地吹了一声口哨,靠着树干等到两匹战马跑回来以后从行囊里掏出血袋痛饮。
直到这时,洛芙尔德那失血过多而导致的苍白脸色看上去才稍好了一些。
而反观希尔洛夫,身上的大多数伤口都是在最后魔剑失控之时被那突然爆发的斩击所造成的,但现在陷入一团血肉之中的盔甲碎片都已经逐渐被愈合的身体挤出,不多时满身血痂便自行脱落。
而在这种匪夷所思的再生以后,希尔洛夫却完全没有感觉自己需要饮血。
“妈的,这回真差点就死了.....”
拎着锤子又在周遭警戒了一遍不存在的敌人以后,洛芙尔德才后怕地长舒一口气,随即将整个身子讨好般地靠在了希尔洛夫的身上与之贴贴。
“不过现在又是大难题了啊,这种救命之恩连如何回报都想不出来——希夫想要我帮忙做什么?什么都没问题哦!”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希尔洛夫能够感受到对方胸膛之中那重新充满活力的心跳。少女只是尴尬地笑了一两声,却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能先小心翼翼地将手上的双手剑先归回鞘中。
“啊....唔嗯....我们要不...先回去再说?”
一阵微风拂过永夜之下的原野,让灰发少女的身体不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这才察觉到对方的那身漆黑甲胄已经几乎全部碎裂的洛芙尔德连忙将身后的披风解下盖在了希尔洛夫的身上。
拜那把魔剑所赐,赤魇的黑甲以及其内部的衬衣全都被无形斩击切成了碎块,现在斗篷之下的希尔洛夫与裸 体几乎不存在什么区别。
“说的也是啊....这帮两脚羊一次性出动了三个征战骑士,搞不好又是在整什么东西....”
“这些就已经不是我们需要考虑了的吧?”
眼看着话题又要向那种注定无果的胡思乱想转变而去,希尔洛夫急忙打断了她。
这一次的行动虽然惊险得差点让洛芙尔德丢了命,但总体来讲,她们赶往黑岩城的目的反而是已经被实现了:那三个由人类那边派遣过来的征战骑士全都被迫撤退,至少边境的大君们不可能再因为这件事情整出更多的幺蛾子来。
想到这里,心情变得愉悦起来的希尔洛夫向着自己的那匹战马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就算全身的护甲都被砍碎,但背上那把魔剑的剑鞘与皮革绑带却依然完好无损,现在勒得她皮肤不是很舒服。
“——最后发生了什么?”
“.....欸?”
就在希尔洛夫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周遭的场景猛然变化了。
乌云遮蔽了天空中的日光,脚下的泥土被来自不同身躯的鲜血染红。
她看见自己所立足之地是一片由尸体和断刃共同铺建起来的地毯中的唯一漏洞。
那些尸体之中有的是面上纹着刺青的教会战士,还有更多的是口中獠牙暴露在空气中的非人怪物。
“安东最后发生了什么?”
【咚!】
就在那幻听出现的瞬间,来自肩膀的冲击力直接将希尔洛夫击飞了出去,在已经于她的视角中变化回原先原野的草地上滚了几圈之后才停下来!
“等等,这是怎么——”
“发生什么了?!”
大脑感知不到受击的那半边肩膀,估计已经是被突如其来的袭击砸得骨裂折断。希尔洛夫边爬起来边大声向着洛芙尔德询问着,却抬起头时刚好看见同样一脸茫然的对方。
以及她手中的战锤。
对方袭击了自己?
虽然情感上不想承认,但希尔洛夫的理性却先一步做出了判断。
对方袭击了自己。
“洛芙尔德,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总之先别靠近我,有什么东西....在掌控我的身体!”
洛芙尔德在回答之时,正在做着一种极其古怪的运动:她的身体好像就此分为了两边而无法被一个意志进行掌控,右脚向前迈出但左腿却向后退去,就好像一个失去了控制者悬在半空中晃荡的垂线木偶一般!
而搞不清楚状况的希尔洛夫只能先等着那断裂的骨骼在再生作用之下缓慢地进行自我愈合,站在原地焦急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虽然依然对之前那次失控心有余悸,但她还是将自己唯一的武器,那把魔剑再度拔了出来。
【你居然让我主动出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凭空回荡在原野之中,漆黑的雾气自洛芙尔德的身体之中缓慢地流动溢出,最终在她的头顶凝聚成形:那是一只有着昏黄瞳色的巨大夜枭!
离间者!
这个名字猛然在希尔洛夫的思绪中炸响,而在看到对方的瞬间,一股原始本能的恶意与厌恶就让灰发的血族浑身颤抖起来!
“你记起来了。”
而下一刻,场景再度变化,那被黑色雾气操纵着的洛芙尔德突然变成了在尸体堆中归作着的安东。
只不过他的双眼已经变成了猩红色。
“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倒霉蛋,连死亡都不配拥有。”
年轻声音似乎在感慨着什么,却又更像是在幸灾乐祸:“他被转化了,变成一个披着层皮,但内在完全不同的怪物了。”
【铛!】
兵器的碰撞声让希尔洛夫看清楚眼前的局势:那股黑色雾气再度消散灌入了洛芙尔德的身体中,而现在,那之前还正在做着些许抵抗的身体已经彻底地被化作了一个好用的工具,挥舞着战锤向希尔洛夫袭来!
“救救我,希尔洛夫!”
安东的哀嚎从血族骑士的口中发出,但那攻势却并未因此减缓。希尔洛夫只能顺从着之前与那三骑士对战之中所接收到的知识,以最快的速度尝试将对方不断再生的身躯无害化!
“为什么是我变成了这样子?”
“这不对啊....我才刚开始踏上这条路啊!”
在那最后一丝黑雾散去以后,希尔洛夫看到了对方的眼睛:那里面的眼白已经被黑暗占据,而殷红的瞳孔不知何时也变为了瓦斯灯一样的昏黄色。
每次希尔洛夫在洛芙尔德身上留下伤口,来自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却从对方的口中不断地哀嚎着!
左腿肌腱,然后是脚踝,最后断筋!
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招被希尔洛夫在格挡之后轻易地施展而出,这下对方的双腿彻底失去了原有的作用,只能跪倒在地,在这之前对方的双臂也受到了同样的待遇!
“救救我,希尔洛夫......”
而当希尔洛夫将剑锋压在了洛芙尔德脖子上的时候,属于对方自己的声音却传了出来:金发血族那张姣好的脸上已经布满恐惧的泪水,被影响的眼中全都是对死亡的畏惧与不甘。
“我不想死....大君一定有办法的....一定....”
“————小心了!”
【铛!】
幻听中的年轻声音突然在耳边暴喝一声,而希尔洛夫立刻条件反射地偏开剑刃:洛芙尔德那出色的再生能力已经在哀求的时候将一条手臂恢复,勉强挥舞着战锤向自己打来,而灰发少女的这一下格挡则彻底将其武器打飞,连带着整条手臂的发力肌腱一并挑断!
在转瞬间的变化中,她看到安东对自己也做出了相同的举动,并得到了相同的结果。
“他的求饶只不过是生物最基础的本能而已,但那不是其中的求生欲,而是欺骗!他现在已经和你是两个物种了,那不是安东,是披着他的皮的某物!”
与那幻听的呵斥形成对比的,是更加恐惧的安东的求饶:“我真的不想死啊,希尔洛夫!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会为你做的....教宗!教宗他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救我的,我还不想死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少女只是如斩首的刽子手一般举起了双手剑刃。
在那片原野之上,一种恍惚感逐渐地在希尔洛夫的身躯中蔓延。
那是熟能生巧而诞生出的后天本能,她已经做过无数次这种行为了。
“不。”灰发战士的声音与希尔洛夫的声音重合在一起,“现在只有一种办法了。”
咔嚓!
漆黑的剑锋一闪而过,将安东与洛芙尔德的身体化作一具只是在喷洒血液的肉块,无力地侧倒在地上。
灰发少女用手一抹温热的脸颊,看到上头有着同僚溅在自己身上的血液。
她突然觉得很迷茫。
而那过去与现在的混合物,骨碌碌地滚到了她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