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尼克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下半辈子此时正在与某个从未见过的存在紧密相连。
作为阴影大君领地边界的巡逻卫队长,他在两个月轮夜之前便就已经收到了来自那位大君麾下亲信的加急指令。身为为数不多的与胯下马匹一起将这迷雾之地踏遍的巡骑兵,他被指派去寻找一位从王城中叛逃的血族。
而信上的烙印除去阴影大君本身的纹章以外,甚至还有一匹燃火的赤色战马——这是来自王城的赤魇骑士团的图案,在找到对方以前,他都能够凭借着这两个纹印自由地穿行于大君的领地之中。
但阿尔尼克同样明白这种权力意味着什么:王城与氏族都对那位叛逃者的下落极其重视。如果自己能够完成任务,那之后的漫长余生必定不会只局限于边界的哨所与马厩之中。
而如果完不成.....死亡只会是最好的下场。
万幸的是,与信件一起寄过来的还有详细到令人不禁怀疑目标的生活是被全天候监视的档案资料。外貌,身高,乃至体形都在其中被精确地表述,附带的照片更是被印在了阿尔尼克的脑子里面。
而喜上加喜的是,那个叛逃者并没有刻意地掩盖自己的踪迹,甚至是用一种过于高调的方式离去的:只是稍加询问一个自焚的火人,便有人指出了那种奇异景象发生的地点。
烧焦的野草,凹陷的地面,这些都是用来追踪猎物的痕迹。阿尔尼克带着三位随从如同寻血猎犬一般沿着这些诡异的标志物前行,一边想着到底是什么怪物,才能够每一步都踏出如此深的脚印。
而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虽然这些脚印与灰烬变得愈发地鲜明清晰,预示着他们已经追赶上了目标最近的路途,但视界的尽头却依然没有任何改变,就好像对方与他们一直做着相对匀速的运动,永远不可能遇到彼此。
这可能吗?
阿尔尼克看着地上明显是类人种的脚印,真的有血族能够凭着双腿比四条腿的骏马还要快吗?就算他们的坐骑并非是那种经过了特别培育的上等货,但要想达到这个地步光有伯爵的水准都不够啊。
他们在追踪一位大公?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他们找到了似乎也只是死路一条。
被授血为一位十一代种的吸血鬼看向马匹侧面被勾住的物件:那是他们在追踪的途中找到的,疑似是叛逃者的武器。处于自身的谨慎与对那哀嚎浮雕剑鞘的畏惧,他们只是用一块黑布隔着将其包裹了起来。
“队长。”
在队伍最前方负责侦查的那个血族让马停了下来,回过头汇报他所见到的情况:“痕迹消失了。”
阿尔尼克猛地向后一挥手,还在疾驰的队伍立马开始勒住缰绳减速,随之刚好停在了侦查者的位置。巡骑兵下马将那一路延伸的痕迹与之前对比,发现确实如对方所说,脚印与焦痕都突兀地凭空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在尽头处的一个人形轮廓。从被压平的野草来看,那个叛逃者应该是体力不支,随后倒在了这里。
.....但在那之后呢?
顺理成章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轮廓旁那根本就没被掩盖的拖行痕迹,一直到路边的间小木屋门前才停下。
答案显而易见。
【咚咚咚。】
领头的阿尔尼克率先敲响了门,他听见屋内有人在急匆匆地踩上木质的地板或楼梯。
在大约十几秒钟以后,门开了。从屋内走出来的是一个极为常见的贱血种老太太,单手拿着拐杖,脑门上还有汗珠没来得及擦干。
这种住在聚落的偏远区域的老人并不少见,事实上这种较小型的聚落里面的居民几乎全部都是贱血种,不可能有什么纯血的血族在此长待。
而如果只是赶过来开门,这自然不可能出汗,所以是什么事情能让她累成这样?
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痕迹,阿尔尼克觉得自己来得简直是刚刚好。
“你有见过这个人吗?”巡骑兵从口袋里掏出信件附带的照片,而老人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慌乱,这种不擅长撒谎的人表露出的破绽并没有被阿尔尼克忽略。
他只是希望这贱血种的生命没白活,知道该做些什么。
“没....没见过,老爷。”
但他失望了。
强忍着心中的不耐,阿尔尼克看在自己曾和对方一样是贱血种的情面上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是叛国的罪人,如果你知道这点,就也应该明白.....包庇者同罪的道理。”
“我再问你一遍,见到她没有?”
老太太的脸上显得更加的慌乱,这并非全都是因为话语中所蕴含的分量,也是因为那份血脉压制:贱血种在面对纯血或是授血者时,会有一种天生的被压迫感,这也是他们能够立刻辨别出对方身份的一种手段。
但就算如此,阿尔尼克还是没能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真没有,老爷。”那老人讪笑着,“再说....这...不至于吧,那么小姑娘能干啥——”
“够了!”
耗尽了最后一丝耐性的青年再没有与对方扯皮的想法,他猛地一推老人的肩,看着她向后倒去的同时示意其他人迈腿前进。
死一个贱血种老人而已,他有命令在身,没人敢拿这事来扯。
可就在同时,迈腿的血族,向后倒下的老瑞秋,他们的动作都在同时暂停在半途。
因为一个少女的出现。
高挑的灰发少女身上穿着的是一件过短的农家亚麻布裙,长裙的下摆才到一米八身躯的脚踝。她赤足站在发潮的地板上,轻轻地从身后扶住了将要跌倒的老瑞秋,双手再一动便将老人拉到身后。
纵使对方的那张脸显得憔悴而无精打采,但阿尔尼克依然认出了,这就是自己的目标。
“动手————”
【喀拉!】
【砰!】
在阿尔尼克尚且想要下达指令之前,一股巨力便将其从门前打飞了出去,清脆的骨裂声自胸口响起。
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随着一声闷响,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喷洒到了倒在地上的他的脸上。
离他最近的一个同僚,脑袋如西瓜般被少女一拳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