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为数不多的认识的人当中,维尔塔尼绝对是与希尔洛夫关系最好的那一个。
少女大他两岁,却早早地被送入了教会。瑞肯大公的家族世代都与教会交好,并且从中获取了许多支持,可以说是半教权的贵族。
而同样的,教会也是希望能够借助对方在帝国与选帝侯之中所占的分量来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在这种各取所需的关系下,那位明事理的大公将自己的长女送入教会并不是什么看似荒唐的举动。
而又在一系列的巧合与安排之后,当希尔洛夫作为一名见习战士宣誓加入教会之时,年仅十四却已经崭露头角的维尔塔尼便成为了他的第一位导师,即所谓的引路人。
在那三年不允许与外界有任何交流的隐修与自残之中,也就只有作为引路人的她会每个月来与希尔洛夫说上一两句话,对练一番后再度离去。
少年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要比他与伊莉尔之间的关系更加熟络,不过希尔洛夫只对对方抱有着最基础与真挚的敬重。
无论是政治身份还是军功,这位背景显赫到有些脱离常人实际生活的少女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幻想对象,这一点是大部分年轻战士的共识。
希尔洛夫跟随着褐红色头发的引路人,二人沉默着走过练习场与空荡的长廊,随后在一处平日里鲜少有人路过,似乎是当初设计错误留下的赘余角落中停下。
“所以....”维尔塔尼的眼中是压抑不住的好奇,“那孩子和你说什么了?我就只听到最后的几句,都是你在自言自语。”
于是希尔洛夫便简短地用五分钟将整件事情的起因经过与结果面无表情地叙述了一遍,并看着已经比他矮了点的少女脸上表情逐渐从一开始的好奇转为种欲言又止的微妙。
“不,你....”维尔塔尼张了张嘴,却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是不是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她在对你....”
“我非常明白她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希尔洛夫干脆地打断了她,“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为什么,以及她想要我做出的真正的回应是什么,这些我都能猜出来,所以我才会对她说那些。
不然我要如何去做,就那么心知肚明地答应她,或者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甚至有被她误解的风险?
说真的,我倒更希望她能用对我说那些蠢话的时间去把新学会的几招练明白。”
于是,维尔塔尼的表情变得更加微妙了。
“只能说...啧,很希尔洛夫的回答。”最终,她只是叹息一声,甚至还用了个不清不楚的形容。
“这也算那个孩子倒霉吧....”
“.....您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吗?”
虽然是以疑问的语气开口,但希尔洛夫自己却能够猜出对方的回应:自己的这位领路人一向不是什么乐于打听此类消息的家伙,至少不会去专门做这种事情。
果不其然地,女战士摇了摇头:“你听说那个消息了吗?不老教宗将会选中二十岁以下战士中最优秀的那一位,对他进行培养。”
“啊,确实听说了。”但对于希尔洛夫来说,其实也就只是听说了而已。
下一刻,二人的话语重合在一起。
““那便恭喜你了。””
““.....啊?””
默契的两人甚至就连疑惑的表情都在这一刻达成了一致。而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维尔塔尼。
“嘛,谢谢你对我的认可咯?”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即将有些散到额头前的发丝一甩向后,“不过嘛,我和其他认识你的人都觉得你受宣召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为什么?希尔洛夫并没有将这个直白的疑问说出来,他并不想要在这种事情上和敬重的前辈起无谓的争执,对于他而言,无论受不受召那都不是影响他现在训练的事项。
“另外,希尔洛夫啊,你今年是十五岁了,没错吧?”
维尔塔尼用脚尖摩蹭着地砖,这种无意义的小动作在希尔洛夫的记忆中几乎从来没在对方身上出现过。
“....啊,对,应该。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事实上,他早就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不过教会对骨龄的检测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误差。
“啊.....”维尔塔尼靠着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低着的头,一语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随即她冷不丁地看向一脸茫然的灰发少年:“那一年之后和我订婚怎么样?”
“.......”
希尔洛夫没反应过来,只是眨眨眼,随即意识到事情并不对劲:“我是没有和您说明白还是怎么样?我不可能....”
就在他准备将自己的那套想法更加细致地再阐释一遍的时候,他的引路人却只是伸出根食指,示意少年先安静下来听自己说话。
“冷静。”维尔塔尼的语气依然平静,似乎刚刚说的就和中午去吃什么一样稀松平常,“我才不是像那孩子一样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我说的是联姻,你明白吗?”
和教会联姻?
希尔洛夫立刻就明白了这是维尔塔尼的父亲,那位试图与教会继续保持着长远合作关系的大公的想法,教会内部允许情侣与更进一层的关系出现。
“事实上,也算是投资?”褐红发少女偏过头开始漫不经心地揉搓一缕发丝,“就当是一个在正式立约前的立场询问,毕竟你获选的机率在我们内部看来简直就是百分之百——无论教宗会教你什么,在这之后又要招收多少位门徒,你都是那位首徒,能明白这个称号的含金量吗?”
“但教会内部给你的资源肯定不会如我们家族能提供的多的:毕竟教宗还要顾及到其他战士,而到那个时候你也恰好有我父亲想要的东西:那个名号。”
“看上去你似乎需要在那些政治斗争中选边站,但其中的风险却已经被你的身份所抵消掉了:有谁会主动去找教宗首徒的麻烦?你只要保持现在这种样子,除非是被血族通敌转化或者被教宗他老人家亲口宣判为异端,否则没什么麻烦能找上你。”
“而父亲那边的人脉与资源亦可以为你所用,反正你用的肯定没有他那个老狐狸从政局中捞到的多——双赢的局面。”
“代价到底是什么?”维尔塔尼在说到这些她所熟悉的领域之时眼睛发亮,“只不过是我与你的一场名义婚姻而已,你依然去猎杀那些贱种,情况不会有半点改变。”
希尔洛夫只是听着,听着这些他完全没有了解,也没有兴趣去了解的所谓政治被眼前的少女以一种简单易懂的方式解释清楚。
但到了最后,少年才发觉出有些不对来。
“那您自己呢?”他问,“您自己对于这件事情怎么看?”
兴致勃勃的维尔塔尼愣了下,随后回以一个微妙的笑容。
“现在父亲与家族还愿意让我自己去找一个能入他们眼的候选出来,等到几年后,那我连选的机会都没有啦。”少女虽然如此说着,却没有露出半点哀伤的模样,只是坦然地将目光与希尔洛夫灰色的双眸对上,“你说我能怎么看?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所以,这就只是个约定而已,在你飞黄腾达被别人找上之前我要捷足先登,有问题吗?”
“您不怕我反悔?”
“你会么?更何况这种表面关系也能让你在这之后清静不少吧?一切都是为了效率。”
“那样的话.....”希尔洛夫犹豫了片刻,但并非是因为心中摇摆不定,而是他这一次正在思考要如何解释自己的决定:“我还是拒绝。”
“......果然?”维尔塔尼面上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紧抿着嘴唇,随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拒绝伊莉尔也不光只是因为现实因素,还有感情因素在里面的。”希尔洛夫手上用力,几根手指死死抓住剑柄末端的配重球。
“放在这里也同样适用:我不喜欢和人加深关系,哪怕只是形式上的也不喜欢,现在的人际关系保持这样就挺好的了:您,伊莉尔,最多再加上一个米瑟加利亚。”
还有死在他手下的安东。
“既然如此....也好。”
少女轻咬着下唇,随即又快速而幅度小地点了几下头:“也好......回去训练吧,希尔洛夫,我想说的其实就这些——祝你一切顺利。”
“您也一样。”
在简单地行过临别礼后,希尔洛夫一个人先一步地回到了训练场上。
幻象仍在等他。
.....
.....
对于希尔洛夫而言,自己不过是拒绝了一次性质有些特殊的交易请求而已,此事依然平平无奇,只过了一周时间他便将这件事埋到了记忆深处的杂物堆里。
在那场对话发生的一个月后,希尔洛夫受到教宗选召,进入白色厅堂接受教诲。
三个月后,至高圣主降下天火圣罚,届时已被教宗收为养子与首徒的希尔洛夫·梅特梵因被逐出教会,开除教籍。原定的第一位征战骑士履历与时间均被修改隐藏。
次年,维尔塔尼·瑞肯进入白色厅堂接受教诲,并于第二年成为首席征战骑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