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篷马车依然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在前往墨夜城的道路上行驶着。
希尔洛夫觉得自己的体温可能降下来了些,那种自周遭传来的凉意正缓缓地退去。
但尽管如此,全身无力头重脚轻的她也只能靠坐在车厢的壁上,看着相对而坐的尤斯提娅握着雕刻用小刀将一块似乎是从路边捡到的木头雕刻成想要的模样。
那场连头都没有起来的,有关是否前往墨夜城的争论最终以希尔洛夫的妥协告终:她得承认自己确实是有赌的成分在,到时候一旦发现那真的只不过是狂人的胡言乱语,她们还得另寻办法去解决这桩事情,同时也要担心浪费的时间足够追猎者们找上门来。
但已经没有事情能够比现在更糟糕的了。
希尔洛夫突然自嘲地无声笑了一下,这种想法在他发现孤儿院里除了自己和伊莉尔以外的人全被食尸鬼杀了的时候出现过,在他不得不手刃同僚的时候出现过,在他莫名其妙地受到神罚随即被最信任的老师逐出教会时出现过。
当他在边境遇上赶来的首席大君时还是这么想过。
没有什么事情能比现在更糟了。
结果自己就变成了这么副德行。
就算用了十几年建立起来的兄弟会愿意继续接受自己,希尔洛夫也绝不能让这个猎杀贱种的组织反被一个贱种领导的事情发生——有些事情变了就永远不可能再回去了。
三十多年前,十八年前,还有现在,自己无家可归的人生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没有事情能比现在更糟了。
“说起来....”希尔洛夫偏头透过木板看向车夫所在的位置,“留着他会出问题的吧?”
“啊,阁下可以放心,那边并没有什么车夫,只有拉车的马而已。”
尤斯提娅没有抬头,只是认真地削着手里的木块,她的动作迅速而精准,无论是最开始对轮廓边角大幅度的切削定型,还是现在对于人像面部的细节雕刻都不在需要任何打磨与修改。
“虽然在下并不能够让这些可爱孩子们听懂通用语,但利用权能来让它们理解一些较简单的指令,诸如沿着路行走一类的却还是能做到的。”
真是方便的权能....希尔洛夫活动了下肩膀。她现在身上披着一件叛逃者从备用衣物里找出来的大衣,但内里却还是老瑞秋给她的布裙。圣主的责罚之火不知为何没有将其烧成灰烬,反倒是衣服表面那些和血液混合着的秽物连渣子都没剩。
头还是很疼,上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大概是十几年前了。希尔洛夫记得自己带着那群同样失去了归宿的孩子们流浪的时候也有人发过烧,只不过真的落到自己身上以后她才意识到这种病痛给人的感受是多么糟糕:不在疼痛,而是什么都做不了的虚弱感。
但除去这种虚弱感以外,希尔洛夫还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在躁动着。那是一种与渴血症的狂暴渴求相区分开来的另一种感觉,一种更加近似于本能一般的,想要令她驱使起自身血液以达到某物的冲动。
那是她的权能在作祟。
大君们在最初的互相篡血以后,体内的原初之血才勉强达到拥有权能的水准,一方面有说这本质上都是祖的全能之力的单独体现,也有学说认为这是因为每一位初代种大君的个人意志所造就的力量。
但不论如何,权能的力量都与原初之血密切相连:血脉纯度越高的纯血种便能够使用更强大精密的权能力量,而那些血脉稀薄的贱血种则注定没有这种力量。
希尔洛夫在渴血症发作之前实际上就已经意识到这种冲动了,并将其一直压制着:她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权能究竟是何种形式,只是因为一旦使用权能就相当于承认了她堕落为一介吸血贱种的事实。
她不会吸血,也不会使用这些吸血鬼的专利。希尔洛夫一直抱持着那份对人类的认同与归属感,纵然理性不断地提醒着她,有什么事物已经不可逆地发生了对立而去的改变,猎手却还是不想接受。
如果再用圣火烧自己一遍的话....是不是能把导致免疫系统过激反应的因素全都给烧掉?
少女闭上眼,昏沉中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我劝你别这么做。】
但随即,有某个因为马车的颠簸而使得全身板甲都叮叮当当地互相碰撞在一起的家伙就凭空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坐下。
【你的身体免疫能力被渴血症拉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低水平,要是再这么来一次,光是烧伤带来的感染就有可能让你见不到太阳。】
“.....呵。”希尔洛夫将眼彻底合上,“你又是谁布下的棋?”
【你自己?】
“放屁。”猎手不屑地骂了一声:“那个贱种已经现原形了,接下来是谁?梅特梵因还是你?以赛诺在篡改我记忆的时候到底留下了多少后手,能在这时候还不离不弃地试图策反我?”
【我和你在被那段虚假记忆迷惑之时所呈现的样貌并没有任何不同。】猎杀者的语气中终于带上了些许的不满,【装睡的人是可以被叫醒的——只要抽他几巴掌,一直抽到他装不下去为止就可以,或者点把火烧了他的床,办法有太多。】
【但要是她自己也想醒过来,那我觉得耐心地等一等也不是什么坏事。】
【希尔洛夫,你觉得你是在装睡,还是在主动醒来?之前扇你一巴掌的是我,但接下来会扇你第二个巴掌的是谁?】
“你他妈是觉得自己现在做的是叫醒我?”希尔洛夫猛地睁开眼,瞪向那个看不出表情的无孔面具,“让我认同作为一个贱种的身份,这是在叫醒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在这之后会发生什么?那些被腐化的战士踏向堕落的第一步就是认同!”
【教会战士们还知道物质决定意志,你不认同不代表事实就如此。另外....你问我是什么......】
板甲骑士的下半身再度开始消散,最终只有他的声音依然残留在马车车厢之内,只传入希尔洛夫的耳中。
【圣安东尼将自己的欲念与原罪分离,于无人的城堡中抵抗诱惑与烦恼,最终与罪恶的自己辩驳数十年后取得了胜利,他的精神就此升华,此为隐修派之圣者....】
【希尔洛夫,你又要怎么与我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