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
作为炽之樱在此的核心成员之一,作为在大部分撤走之后掌控此地的管理者之一。
鸢歌自然难以逃过一死。
闫真不知道鸢歌的母亲,从前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被逐出家族,也不知为何先前在每杀一名炽之樱士兵后就会欢呼高喊的众人,为何会在遍体鳞伤的鸢歌被架上来时忽然集体沉默。
但他却还是知道结果的,那就是纵使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而使得不论谁也没有多说,鸢歌最终也是在劫难逃。
虽没有向帝鬼军士兵那样,被斩首,被火烧,却也当着众人的面被硬是服下毒药,在痛不欲生的嘶吼折磨之中,断绝了最后的一丝气息。
那一夜,犹如杀戮之夜。
不知有多少人陷入了复仇的疯狂之中,并且那样的人,还不仅限于避否之地的人。
参与营救,反被剿杀,联合军这边同样损失惨重。虽然早先战死的人已被埋葬多时,可是这一份存于心中的仇恨,却不会因为胜利而直接消失。
对于炽之樱的这些战士,有幸运,也有极其不幸。
幸运的是,哪怕满心仇恨,避否的各家家主,也还算是保持有人的理智,没有如若是野兽那般,对自己的仇敌极尽侮辱,甚至有违人伦。
而他们的理智,最后也是得到了避否众人,以及联合军成员的认同。毕竟人既然已经在他们手里,那他们便是可以用任何方式,将敌人一点点的蹂躏致死。
只不过若是那样做了,他们便是也显得与折磨和杀害了族人同伴的这群家伙没了任何区别,更何况族里还有许多小孩,他们还有机会拥有更久远的未来,度过劫厄理应是他们新生活的起点。
这起点,不需要以鲜血残肢,来作为装饰。
更何况,在这场复仇的七日之后,避否之地的众人,便是打算展开一场欢庆胜利与解放的集会,如果在这一日整体做得太过,也会导致后面的事情直接变味。
人的理智遏止了可能出现的疯狂,但不幸的是,正因为人的理智,所以在复仇之时,也是卡在那一条不可越过的线的边缘,尽情地去发泄掉了满腔仇恨。
整个帝鬼军上下,从领头的鸢歌、桑德琳娜,再到负责执行战斗的虎彻、一树和没人关心名字的少女,以及肩负不同职责的帝鬼军的士兵。
上上下下足百号人,均是无一生还,曝尸荒野。
整场报复与杀戮,被选在远离居住区的山野执行,所有的执行者均是佩戴面具,而在旁围观的其他人,也不会去深入追究他们的身份。
换而言之,就是不管你下手有多么狠辣,都不会影响到你在其他人心目中的形象。在这一夜,你想要如何发泄恨意、屠戮敌人都会获得原谅,而在今夜过后,你就必须放下这些,去投入新的生活,重建家园。
那一夜的屠戮,虽然没有在避否之地的住区附近进行,并且在结束后为了不酿成阴祸,也专门做了一些特殊处理。
但那一夜除驿馆外几近全灭的火光,与那极尽冰寒的肃杀之气,还是搅得闫真胆战心惊。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似乎是想错了事。
哪怕他从未看低生命,也从未看轻战争,可是那都只是他自己去思考的事。
自己去想,与实际地感受到别人的感情,看到别人的行为,全然是两回事情。
不如说,他本觉得自己内心对炽之樱的恨意也绝对不低,可是当避否之地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
他失去的是龙门,是部下。他虽然也很看重他们,但那些人,毕竟都不是自己真正的交心之人。
甚至对闫真来说,自己还算是救援了他们的一方,可以说如果没有自己,那些变种人说不定早就已经没了性命。
对联合军来说,死去的人,不是朝夕相处的同门师兄弟,便是一路走来的战友,又甚至是家族血亲。
这其中包含的感情,存在的关系,失去的一切,都与自己全然不同。
在重新踏上根延这片土地的时候,闫真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觉悟,不会再有害怕的事。
可是他现在却是怕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忽然理解了一些,自己那明明有着卓绝能力的师父,为何却从不主动去与人交往的事。
害怕,怕啊。
又怎么可能不怕?
能力越强,责任越大,而所踏上之路,注定会被针对追逐,不知何时就丢了性命。
哪怕是毫无关系的人惨死眼前,尚且做不到丝毫不为之所动。
那么近在身边的同伴呢?
朝夕相处的恋人呢?
血脉相连的至亲呢?
若是他们都因为你的决定而死去,因为你的选择而被坑害,被虐杀,失去作为人的尊严变成怪物,又甚至是无魂无魄,哪怕死也无法超生呢?
你还能继续地走下去吗?
你还敢带着他们一起走下去吗?
你还愿意去背负起所属于他们的一切吗?
属于你自己的心,又能在百般千次,不计其数的破碎后又再度拼合,被碾压蹂躏后又再度黏合,如此循环往复循环往复,同时又去给予他人微笑、温暖,甚至是希望与未来吗?
想一想是再简单也不过的事。
没有意识到事情的本质,也并非是无法原谅的事。
这些都很普通,也都会在每个人的身上发生。
然而。
如果没有发现还好,要是没有意识到的话,恐怕不管再过多久,也一定会相信自己还能勇往直前,并且去那样做吧。
可是一旦发现——
闫真久久地注视着沈落初的侧脸。
倘若你在意的人不知何时就会离你而去——
那么你还会想变得更加重视她吗?
倘若你说不定也会突然离她而去——
那么你,还会想要去更近一步地,触及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