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思诚一家的晚餐在一阵阵欢声笑语中、乐融融的氛围中结束了。
母亲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身为大学教授、独自抚养着三名儿女的她不可能像家庭主妇那般只专注于家务;姐妹二人自告奋勇地承担起了清洗碗筷的任务,厨房的灯亮着,还能隐隐约约地听见水流声与她们银铃般的笑声。
总算是结束了。
……为什么我会这么想?
伍思诚坐在沙发上,两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电视里正在播出的新闻,电视里的女主持人巧笑嫣然,正配合着提供的画面将新闻内容娓娓道来。
伍思诚眼中倒映着电视机屏幕上的画面,其内容却完全没有进入他的脑中。
曾几何时,聚在电视机前观看电视里精彩纷呈、类型各异的节目还是人们主要的娱乐方式,但自从电脑的迭代升级,智能手机面世以来,电视机逐渐变成了白噪音制造器,主要功能变成了提供些许无关紧要的声响,让这个家不至于冷清。
墙上大钟的指针仍在不知疲倦地走动,象征着时间的缓慢流逝。即使伍思诚一家会定期对其进行清洁,但这座大钟布满了时光流逝所带来的痕迹,自伍思诚第一次迈入这个家之前,这座大钟便一直挂在这里,也许它的年龄比这里的所有人都大,春夏秋冬,不舍昼夜,它只是转动着时针,摇晃着钟摆,富有节奏地发出卡塔卡塔的声响,直至见证世界的终结。
白猫悄无声息地来到沙发前,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了伍思诚的大腿上,随即,柔弱无骨的身体蜷缩在主人的怀中,皮毛柔顺洁白,像是一堆晶莹剔透的雪。
它最喜欢的就是在伍思诚怀中的温暖,偶尔会接受伍思诚的母亲,也就是伍徽音的怀抱,但对于两姐妹却从来不甚亲近,又或者说不屑于亲近。
白猫娇滴滴地叫了一声,每当它这么叫的时候,伍思诚都能立马会意:我在撒娇,快来宠我,然后他就会极尽温柔地轻抚白猫。
但伍思诚只是把一只手放在白猫身上,机械地上下移动。很显然,他的心也不在这里。
伍思诚突然发现自己的脸仍然维持着笑容,不禁感到更加诧异。
伍思诚想要收起脸上的笑容,但发现自己的脸变得有些僵硬,面部肌肉有些不受控制,于是用手使劲地揉了揉。
笑容终于收起来了,伍思诚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在强颜欢笑,他不想让挚爱的家人们发现他的心绪不宁,不想因为自己心中的郁结而毁了这次久违的团聚。于是他强迫自己扬起忍不住下垂的嘴角,逼迫自己莫名有些干噎的喉咙发出欢快的、一如往常的声音,就像是一个精疲力竭、睡眼惺忪的人在强打精神。
为什么会这样子呢。伍思诚对自身的异样感到疑惑不解,这份如鲠在喉的失落毁了本应与家人团聚时享受到天伦之乐的愉悦,就像是得了鼻塞的人无法品出鲜花的芬芳,就像是得了口腔溃疡的人在面对满汉全席时的望洋兴叹。
伍思诚停下了抚摸白猫的手,放下仍意犹未尽的白猫,走到洗漱台前。
用双手接了一瓢从水龙头放出的水,伍思诚将其扑在脸上,水带来的清凉感令他稍稍回过神来。
他双手撑着洗漱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瞳孔似乎还没能很好地进行聚焦,嘴角低垂,仿佛挂着沉重的铁块。
“我这是怎么了……”他喃喃自语,“为什么,明明只是……”
他并不清楚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但他的家人们再清楚不过,因为造成这份感情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就是他所深爱的家人。
总有人会说些“我的身体我自己还不清楚吗”之类的傻话,其实不止医生,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人是存在的。
这不是无心之举,而是刻意为之,她们小心翼翼地迈出了试探性的一步,得到了可喜的反应,效果拔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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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诗音和伍诗乐洗着碗筷,聊着伍思诚所不知道的事。
“姐姐,差不多得了。”伍诗乐有些无奈地说道,语气里还带着些微的酸气。
“嗯?”伍诗音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你的脸,你的脸啊,收敛收敛你脸上的笑吧。”伍诗乐从水槽抽出一只手指向自家姐姐那张洋溢着幸福的笑脸,湿漉漉的手上还带着一点泡沫,水珠从她纤细洁白的玉臂上滑落。
“啊?哦……”伍诗音连忙收起笑脸,又变回了平时那副冷艳的模样。
“啊-真好呢,能让老哥妒忌成那样,明明只不过是稍微地挑逗了一下而已。”伍诗乐嘴上不停,手上也没有闲着,水龙头喷出的水直流而下,冲刷着她手上的筷子。
餐桌上。
在母亲不动声色的示意下,伍诗乐看似漫不经心地、随意地挑起了关于姐姐大学生活的话题。
学业如何,能不能跟上学习进度,大学的环境如何,觉得大学供应的伙食质量如何,能不能跟班上的同学打好交道,有没有和舍友处好关系,有没有交到朋友,这样那样的,司空见惯的话题。
也包括恋爱的话题。
“说起来,姐姐,你上大学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有物色到什么好男人吗?听说姐姐上的大学帅哥靓男多如牛毛、一抓一大把呢。”伍诗乐俏皮地挑了挑清秀的眉毛,灵动的大眼睛闪烁着促狭的神色,女人酷爱八卦的天性显露无遗,虽然是装出来给伍思诚看的。
伍思诚没去在意妹妹八卦的可爱模样,他面色如常,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吃菜,但所有人都没有错过他捏着筷子的手一瞬间的僵硬。
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有些慌张地刻意表达着自己的漠不关心,夹菜的动作仿佛开了满倍数一样缓慢,明明耳朵都竖起来了,那个样子简直就是在欲盖弥彰。
“没有遇到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男人。”
伍诗音面色如常,平淡似水,没有被调侃的局促不安,也没有被说中心事的惊慌失措与羞涩,这令伍思诚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欸-姐姐骗人!之前你还跟我提到过一个男的,我还凑巧看见你们俩走在一块呢。哇,那个男的老帅了,跟明星似的,看得我都春心萌动了呢。”
谎言,完完全全的谎言,若非必要,伍诗音不可能会靠近除了伍思诚以外的男人,更遑论与其他男人走在一起。
伍诗乐如喝水般轻易说出的谎言让伍思诚刚刚松懈下来的心骤然一缩,如同被人死死地握住。
我没听错吧,姐姐,和,其他的男人?
瞳孔骤然收缩,眼珠失控了一般转来转去,呼吸变得急促、凌乱,心中一团乱麻。
手上不锈钢制的筷子微微变了形,被握于指关节处出现了凹痕。
不敢相信,不愿意相信,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样的不安?这份漆黑阴暗的感情是什么?
“没这回事,我只是碰巧和他顺路而已。”伍诗音语气依旧平淡,但此时在伍思诚的耳中听起来却又是那般的虚假,像是在掩饰着内心的羞涩。
骗人,平时寡言少语的姐姐怎么会刻意地去解释呢。
啊,不行,大家都在看着我,我现在的样子很不对劲吧,可不能让她们担心啊。
于是,伍思诚艰难地抬起头,挤出了一丝笑意:“嘿-姐姐也终于开始怀春了呀,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到时候可别忘了把未来的姐夫带回家里瞧瞧,好让咱给姐姐把把关呐。”
到“姐夫”二字时,伍思诚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虽然他觉得他隐瞒得很好。
“嗯,说的是啊,一切都像妈妈所预料的那样。”想起伍思诚在餐桌上露出的那份完全没有隐藏在强颜欢笑的外表下的扭曲,伍诗音的动人的面庞又涌现出两团病态的、诱人的红晕。
伍诗乐看着姐姐的样子就知道她又在想什么,但这次她没有轻声呵斥,因为她也不约而同地回忆起了伍思诚的脸,于是她的眼眸也不由自主地涌现出水雾,满脸陶醉。
啊……何等可爱,何等的诱人,思诚啊思诚,你怎么可以这么厉害,你无时无刻不在拨弄着我的心弦,扰乱着我的思绪,刺激着我的理智,你那充满了嫉妒和委屈又想要将其刻意隐藏起来的扭曲面庞,怎么看都看不腻啊,好想将你紧紧地抱入怀中轻声安慰,拭去你积蓄在眼眶、强忍着不掉下来的泪水,轻吻你的脸颊,真想在你的耳边低语:“姐姐哪也不会去,姐姐不属于谁,只属于你”啊。
伍诗音修长的玉腿稍稍并拢,不安分地相互摩挲。
可是,不行呐。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你那嫉妒的可爱模样,姐姐还想再多看一些,你语气中不自觉地透露出的不安与不舍,姐姐还想再多感受一些啊。
让姐姐在更多地感受你的占有欲吧。
不知不觉中,洗碗的手停了下来,被先一步回过神来的妹妹提醒才再度动了起来。
“不过,虽然只是试图稍稍地挑起哥哥的嫉妒,但终究还是有些冒险呢,若非妈妈暗示,我也不敢这么大胆。”冷静下来的伍诗乐如是说道。
“确实。”伍诗音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虽因为看到了好东西而心满意足,但同时亦有些心有余悸。
挑起伍思诚深藏于内心的嫉妒与占有欲,这个行动算是一个赌博,赌赢了,无上的愉悦与满足感便是莫大的收获,但赌输了,惩罚便是“自己真的从未为被伍思诚视为女性”这一残酷事实的打击,这份打击足以令她们一蹶不振。
伍诗音和伍诗乐原本并没有这么做的打算,因为她们其实心里都有些没底,担心伍思诚并没有如同预料中的嫉妒,反而是对从出生起便单身至今的姐姐抱持着由衷的感动与欣慰。
由衷地微笑着、发自内心地祝福,为姐姐能够找到一个好的归宿而高兴的伍思诚,光是想象一下,就令她们心如刀绞、不寒而栗。
她们希望伍思诚能够只注视着自己,也希望伍思诚也能对她们抱有相同的欲望与渴求,她们渴望着品尝到他血肉的芬芳,也期望着自己的一切也可以令他感到满足。
“不愧是妈妈啊,对老哥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了如指掌,相较之下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试探的结果而忧心忡忡的我们还是不够啊。”伍诗乐由衷地叹服道,伍诗音也点头称是。
也许没有人比川建国更懂他的祖国只是一句玩笑话,但若换成没有人比她们的母亲——伍徽音更懂伍思诚的话,也许没有人会提出质疑。
她是个将伍思诚的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养母,也远不止是养母。
将所有的餐具收拾好,二人关上厨房的灯,离开了厨房。
她们看见伍思诚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电视,眼神麻木,嘴唇微微颤动,似在喃喃自语。
即使姐妹俩就这么站在一旁,他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此时的伍思诚是多么的惹人怜爱啊,她们甚至产生了一种不顾一切地将其拥入怀中肆意疼爱、好好宠溺的冲动。
姐妹俩齐齐咽了口水,伍诗乐幽幽开口道:“姐姐,没忘记我们昨天的交易吧?”
“嗯,没忘记,已经准备完毕了,他会比平时早大概半个小时感受到困意。”
“妈妈这么说?”
“她说可以,但别做太出头的事。”
“那就好。”伍诗乐长舒一口气,母亲不会无缘无故地阻止她们,如果母亲没能同意,那一定是出于什么姐妹俩没能考虑到的顾虑。
伍诗音手机传来震动,她掏出手机一看:“啊,是妈妈的消息。”
“妈妈说了什么?”伍诗乐有些不安地问道,她害怕有什么突发事件使得今晚的心动泡汤。
“她让我们叫思诚去一趟她的房间。”伍诗音顿了顿,把手机上的消息亮给焦急的妹妹看:“以及,妈妈要从你这借走思诚半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