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是伍思诚给它起的名字,也可以说“小白”是她的名字,但这个秘密暂时还无人知晓,或许也永远都不会有人知晓,就姑且以“它”作为指代。
小白是自伍思诚幼年伊始便一直陪伴在其身畔的白猫,在他温暖的怀中,在其温暖的大手抚摸下,他们一起见证了数个四季的交替,直至今日。
也许因为它不过是只猫,不论是孤儿院里的那个女孩,还是后来接纳伍思诚作为一家人的伍家三母女都忽略了一个事实:它才是陪伴伍思诚度过了最为漫长岁月的那个人,或者说猫。
小白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给它取了不同名字的女孩唤它为“小雪”。
它的名字是伍思诚和那名女孩少有的,也是无谓的争执,但直到最后二人还是没能对彼此妥协、统一对它的称呼,只是各行其道,伍思诚叫它小白,那个女孩唤它小雪。但也无伤大雅,因为无论喊出那个名字它都能够意识到是在呼唤它。
小孩子给动物取名字时哪会像父母给刚出生的孩子取名复杂,总不能在康熙字典、诗经上到处查找,又或者四处请教文化水平较高的亲戚,况且成长于孤儿院那不算高的屋檐下的他们哪里有能够帮忙的亲戚呢。
它通体雪白,如同一团软绵绵的棉花,若是藏身于漫天大雪中,要找到它和大海捞针的难度相比也差不到哪去。
但就是在这样的难度下,尚且年幼的伍思诚还是于茫茫大雪之中发现了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它。
在那时,意识模糊不清的它只能感觉到有一双小小的、一点也不温暖、还冻得僵硬的手将它于雪中抱了出来。
虽然那双手一点也不舒服,但那时被拥入怀中的温度却让它一直难以忘怀。
后来,伍思诚的大腿就成了它的专属座位。
也不能算专属,因为只要那个一脸不满与吃醋的女孩鼓着腮帮、嘟着嘴扯着伍思诚的衣摆晃来晃去的话,它还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蜷缩在开开心心地坐在伍思诚膝盖上笑容荡漾的那个女孩的膝盖上。
刚开始时那个女孩对这位打破了她与伍思诚的二人世界的外来者是一点也不喜欢,甚至有些排斥的,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女孩得以窥见伍思诚的冰山一角,于是女孩也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与伍思诚的二人世界变成了二人加一猫世界的事实,再后来,对于白猫的“冠名权”,就算是面对伍思诚也不会退让半分。
伍思诚很高兴,因为他喜欢的,也是仅有的两个好朋友能够和睦相处。
他们所在的孤儿院固然算不上大,但也绝对不小,除了他们以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举目无亲的孩童生活于此,成长于此。
但它却很少,或者说没有看见过伍思诚和女孩与哪怕一个别的孩子一同玩耍。
小孩子的世界很单纯,没有大人世界的那么多绕绕弯弯、蝇营狗苟,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管你怎么怎么样。
这很好,纯真是难能可贵的美好品质,虽然长大后他们也很可能会自然而然地抛弃掉这份可贵的纯真,但那时未来的事,与现在无关。
单纯是很好,但有时也会显得过分残酷。
伍思诚和那个女孩被其他的孩子孤立了,更准确地说,是那个女孩被其他所有人孤立了。
原因很简单,孩子们讨厌女孩的长相。
女孩长得并不难看。相反,她很漂亮,非常漂亮。漂亮得过了头,简直不像人,而是一个在魔法师施加的魔法下活起来的人偶。
人偶般端正的面容,白得不像话的肌肤给人一种不健康的脆弱感,格外纤细的四肢让人不禁担心是不是一阵微风就能够令其香消玉损。
若只是如此的话,她应该收获的是同情、保护,以及尚未情窦初开的蒙蒙爱恋。
在一众黄皮肤黑头发的孩子中,有着一头银发的她无疑是异常的存在,即使她其实和普通的孩子们没有任何区别。
这里的孩子有不少人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曾见过一眼,更别提爷爷奶奶,但他们也十分清楚:小孩子的头发不可能是银色的。
更别提镶嵌于女孩右眼眶内的、透着异样魔性的红色角膜。
孩子们尚且没有具备欣赏这副模样的品质,他们只是觉得可怕。
小孩子是很单纯的生物,要么喜欢,要么讨厌。
女孩的样子很可怕,所以他们讨厌女孩。
小孩子都很单纯,对于讨厌的人,惹不起的就敬而远之,没有危害的,就肆无忌惮地地加以欺负。
“兔子女!兔子女!”有的孩子这么喊她,多是取笑和作弄,因为她全身都是晶莹剔透的白,还有一只红宝石一般的眼睛,像兔子一样。
“妖怪!妖怪!”这是厌恶她外貌的孩子以及一些嫉妒她的美貌的女孩对其抱有纯粹恶意的称呼。
女孩尚且年幼,她也很单纯,孩子们讨厌她,她便也讨厌他们。
但独自一人还是难以对抗为数众多的冷暴力,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在和他们进行了幼稚的对骂后一个人在角落里黯然神伤,乃至憎恶起她的肌肤,她的头发,她的眼睛。
但伍思诚喜欢她,愿意和她玩,所以女孩也喜欢伍思诚,愿意和他玩。
“好漂亮呐,你的头发。”男孩还没到读书学习的年纪,赞美他人也做不出多么优美的赞词,那时他所做出的最高级的赞美运用了干巴巴的比喻:“你的右眼好漂亮呐!向电视里的宝石一样!”
伍思诚喜欢她的皮肤,喜欢她的头发,喜欢她的眼睛,喜欢她的一切,所以女孩也喜欢她的一切,并以此为豪。
伍思诚和女孩玩在一块,就意味着他也成了孩子们眼中的异类,也就是要疏远的对象。
但伍思诚不在乎。
女孩问过伍思诚,他只是将一旁的白猫和女孩一并抱入怀中,摩挲着她们的脸颊,笑道:“没关系,我不在乎,因为比起他们,我更喜欢你们。”
“为什么?”女孩问道,轻轻摇晃着尾巴的白猫也想知道答案。
“因为你们都好漂亮啊,所以我喜欢你们。”伍思诚回道,很单纯的原因,一如他孩子的身份。
“这样啊。那,如果我长大后变得更漂亮了,你会……”
“你会更喜欢我吗?”
没来由的,伍思诚突然想到了这句话。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花洒依旧在用热水孜孜不倦地冲刷着他的身体,他低着头,眸里凝聚着浓浓的不解。
“好像有什么东西……”但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完全没有头绪。
似是遥有感应,趴在落地窗前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夜景的白猫扭过头,看向浴室的方向。
随即,它又回过头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闭上了蓝宝石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