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的伍思诚感受到了一份陌生又熟悉的重量。
陌生是因为这份重量与他感觉中的伍家母女的每个人都不同,但却又不可思议地会令他不由自主地涌上一股熟悉。
就像是……
伍思诚睁开了双眼。
坐起身来,伍思诚眨巴眨巴眼睛,看见了隔着被子蜷缩在他的大腿上的白猫。
“……是你啊,小白。”
看来压力的来源就是这个可爱的小家伙了。伍思诚轻轻抚摸白猫柔顺洁白的毛,熟睡的白猫似是有所感应,小脑袋也轻轻的回蹭他的手。
但伍思诚却又有些不能释然,似是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感觉有点不对劲,小白太轻了些。那份重量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一只猫的重量,反而更像是……
伍思诚挠挠杂毛乱翘的头发,有些不得其解。
可能是小诗半夜又偷偷地爬上了我的床?
下意识地砸吧嘴,发现嘴中的唾液意外的多,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甘美与甜腻。
感觉嘴唇有些肿胀,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吸附了许久。
“我这是怎么了?”百思不得其解的他最终决定将这些怪状抛之脑后,小心翼翼地从温暖的被窝里脱身,惟恐惊醒了这个正睡得香甜的可爱家伙。
秋日清晨的微凉寒意令伍思诚打了个寒颤,但意志坚定的他很好地克制住了睡回笼觉的诱人欲望,手脚利索地换好了衣服。
“嗯?这个相框这么会在这里?谁拿出来的?”穿戴整齐完毕的伍思诚提起了放在旋转椅上的书包,看见了立于写字桌上的破损相框。
拿起这个本应安静存放于抽屉底部的相框,伍思诚端详片刻,嘴角不禁扬起。
相片的背景是尚未化作一片废墟的孤儿院,也是他生长的,与她和它一起留下了许多美好共同回忆的令人无比怀念又令他不禁感到唏嘘的场所。
于一颗大树底下,年幼的伍思诚左手将白猫抱在怀里,右手和女孩那白得有些夸张的纤细左手紧紧相握,笑容爽朗、灿烂。
伍思诚放下书包,颇有些遗憾地抚摸相框中间出的窟窿。
女孩美艳不可方物的面容被这个不大不小的窟窿所取代,窟窿附近还密密麻麻地蔓延着蛛丝一般的裂痕。
这是我和小白离开孤儿院、与她分别前唯一的合照啊,伍思诚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
相框是伍诗乐损坏的。
当时的伍诗乐和伍诗音已经变得相当地黏人,就连上厕所、洗澡和睡觉都一直在一起,形影不离,情同三兄妹。
当时的他很开心,拿出了这个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地保存着的相框,像是炫耀般自豪地向她们介绍起他在孤儿院里除了白猫以外唯一的好朋友。
谁知伍诗乐却满脸嫉妒地一把夺过了伍思诚手里的相框,狠狠地对着茶几的边角砸去。
玻璃破碎,女孩的面容也从中消失不见
那是伍思诚第一次对身为家人的伍诗乐动怒,也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流下眼泪。
嚎啕大哭的他未能注意到看着他哭泣的伍诗乐脸上的那一抹异样的潮红。
后来伍徽音从伍思诚哽咽而又断断续续的陈述中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笑容的她第一次对女儿动了粗。
“不能这么做。”“这样做不对。”很不可思议地,明明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训诫话语却令他没来由的觉得养母的话语中藏着他无法理解的真意。
指肚轻轻摩挲着边框,擦去落在上面的些许灰尘,伍思诚思绪翻涌,恍然间又回到了与她分别之前的时光。
在伍徽音准备班里收养伍思诚的相关手续时,伍思诚对梨花带雨、泣不成声的女孩说,我们一起拍个照吧,这样我们以后再次相遇时,能通过照片中的我们很轻易地认出彼此,就算再也见不到了,通过照片,我们也永远也不会忘记彼此。
于是女孩答应了,但还是很伤心,还是很舍不得,一直在哭,拍照时也再哭,哭得稀里哗啦的,这给负责拍照的慈眉善目的老院长添了不少麻烦,后来伍思诚紧紧地握住女孩的手,像是永远都不会分开一般用力,这才让嚎啕大哭的女孩勉强止住了眼泪,但还是哽咽。
她的声音很是悦耳动听,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伍思诚仍旧能够回忆起她那银铃般的欢笑声,以及带着鼻息与哽噎的哭泣,仿佛在耳畔响起一般。
她的面容也是……
面……容?
她,是什么模样来着?
仿佛第一次知晓了荒诞不经、难以置信的真相的人,伍思诚单手抱着头,诧异万分。
她长什么样?我为什么会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瞳孔一阵收缩,眼珠不住晃动,眼睛失去了聚焦,视线一片模糊,伍思诚死死的盯着残缺的相片,似要从其中汲取蛛丝马迹,将遗忘的面孔重现。
“……为什么?”失败了,无论他如何拼尽全力地去回忆,她的面孔始终如堕入五里雾中,最后浮现的,只有如同出现在相框中的这块空洞。
为什么,我明明记得很清楚,她那银白色的长发,她那反着光的、有些苍白肌肤,的她那纤细脆弱的身形,她那泛着瑰丽红光的右眼,仿佛时时萦绕在鼻尖的若有若无的香味……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清晰,我们共同度过的回忆还恍如昨日,但为什么我却再无法忆起她的面容?
仿佛记忆被凭空挖去一块,如同这破损的相片般。
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肺部渴求着更多的氧气,冷汗自不经意间渗出,伍思诚下意识地回头望向蜷缩在他的床上一动不动的白猫——两人共同的玩伴于朋友。
啊,说起来,她的头发颜色和小白的颜色也好像呐。
只有这般于此时无关紧要的想法浮现于他的脑海。
“如果我长大后变得更漂亮了,你会更喜欢我吗?”于昨日忆起的话语再次浮现在心头,一股悲伤涌上心头,愧疚与自责如潮水般自心底涌现。
伍思诚涩声对着不存在于此的女孩道歉:“对不起啊,我……我甚至无法再度记起你的模样。”
他的声音颤抖,夹杂着浓浓的难以置信:“我……违背了和你的约定,对不起,对不起。”
房门关上的声音响起,有些慌乱的脚步声渐渐消散。两耳一动,原本还在酣睡的白猫睁开了双眼,全然不复白天时的慵懒倦怠。
它伸出小小的粉嫩舌头,舔舐着嘴角,似在回味着什么,眼神妖异,表情透露出一份绝不应该出现在一只猫脸上的妖艳。
它看向摆在桌上的相框,宝石般的双眼闪烁着耐人寻味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