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实验室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女孩抱着正在挣扎的小熊，表情复杂地，看着坐在对面正盯着地板出神的男孩。
如此安静，能清晰地听见窗外的雨声，门外的厮杀声……
“所以……我其实……没有猜错……”
“欸？”
女孩一愣,那个男孩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只见他一脸决绝地抬起头，看向女孩怀中的小熊。
“你……就是她的遗书……对吗。”
水凉音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她遗书上的愿望……就是让你杀了我吗？”
“啪嗒啪嗒”
美工刀开始疯狂晃动。
“不是她的遗愿……是我的愿望！”那道女声恶狠狠地说道。
“你……就是她对吧……”男孩喃喃道，“她死后……附在了你的身上……”
他说着，伸手，踢蹬着腿，在地上爬了起来。
“你……”水凉音挪动膝盖，往后退了退。
“给我。”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男孩阴沉、绝望、挂满泪水的脸，水凉音紧紧抱住小熊的手……一点点松了起来——
“欸！”
女孩一惊，那个男孩突然伸手，使劲抓过她怀中的小熊——
随后，一把将它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
“你……你干什么？”那道女声在他的头顶响起，语调颤抖，小熊发着光的眼里，小黑点不断地乱晃。
美工刀像鱼一样扑腾起来，反复拍在地上，发出了噼啪的轻响，水凉音如梦初醒，连忙伸手，抓住小熊的脑袋，想把她抓回来，可男孩把它抱得那么紧……她完全抽不出来。
“不……不要！学长！别冲动！”
她完全顾不上形象了，手脚并用，小熊的脑袋在她的手里严重地变形，棉花从耳朵的缺口里漏了出来……可男孩依然紧紧抱着那个玩偶，纹丝不动。
“对不起……我还以为……”男孩说着，把正在挣扎的小熊紧紧地箍紧，像是要把她挤入自己的身体。
“滚啊！走开！我才不要遂你的愿！”那道女声又开始咆哮。
“我还以为……直到最后……你都不愿意承认我是你的……呕唔噗——”
“学……”水凉音一愣，温热的液体撒在小熊的头上，滑过指尖、溅到自己的手臂上，隐隐约约，在粘稠的液体中似乎还有些固体一样的碎块，她看着满地的鲜红，大脑一片空白。
“你滚开……我要自己来……我不要你动手……”被血污染红的小熊奋力挣扎，那道女声也变得越来越微弱。
“对不起……对不起……这一次……这一次我不会再……”他低垂下头，缓缓地闭上眼。
“不会再让你离开了。”
“学长——”女孩的叫喊模模糊糊的，似乎从很远很远的湖面传来。
虽然……还没搞清楚状况……
但是……最后的最后……还能听一听她的声音……
似乎也没那么令人难过吧。
倒不如说……
这一刻来得……要更令人快乐一点。
……
痛。
真痛啊……
肚子里……像烧起来一样……呼吸好艰难……
她那时候……
会不会比自己还痛呢。
她是那么怕痛的人啊……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那个冬天，她用冻得冰凉冰凉的手，轻抚着自己的脸。
真不错啊……
肚子里也一点点变得凉凉的……像是烧干净了……已经开始冷掉了。
要……结束了吗。
“别这样……好吗。”
他一愣，已经闭上的眼皮……被蓝色的光点亮。
他不可思议地……缓缓睁开眼——
那个女孩……
就这样出现在他的眼前。
眼泪夺眶而出。
“这是……”听到水凉音的叫喊赶回来的顾长逸愣在了门口。
眼前简直和雨灵身上一模一样的淡蓝色光线……照亮了他的脸。
“没事的。没关系的。”
美工刀流尽了最后一点蓝色的光，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了地上。
“姐姐……”水凉音下意识缩回手，喃喃道。
那个女孩的幻影突然出现在……小熊的身后。
“都会过去的……都会好起来的。”
女孩跪在那里，伸出半透明的手，摸了摸男孩的头。
“可你……”
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滑过他的脸颊……冲淡他下巴的血痕，留下淡淡的痕迹。
“可你……可你已经不会……你不会好起来了……”
她淡淡地笑着，就那样温柔地看着他。
就像从前那样。
男孩颤抖着张嘴，有血沫从他的嘴里溢出。
“你……你……你对我说……要好好……好好活下去……为什么你自己……你自己却走了……为什么……我本来早就想……早就想……可你拦住了我……我想着……我想着为了你……再活一活也没关系吧……为什么你却……”
语无伦次地，男孩抽泣着说道。
“为什么你却先……”
“因为……我害怕……我最美的梦醒过来。”
“我……”男孩的脸皱起……像是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我不明……不明白……”
“嘻……”
女孩突然笑了笑，有虚幻的眼泪落在地上，在那一小滩血中绽放。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哭吧……”
“我……”
男孩的嘴颤抖，他隔着厚厚的眼泪，模模糊糊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我想你。”
“我也一样。”女孩点点头，“为什么不来湖边呢……我等了你好久……”
“我不敢……知道你……死的那天晚上……我睡不着……最后我……我梦见我坐在湖心亭……你从湖里爬出来……和我说你好后悔……我……我不知道你真的……真的在那里面……”
“是吗……”女孩甜甜地笑笑，“知道你还会想我……就行了。”
“我……”
“以后没有我了。也要……好好活下去哦。”
“不……我不想了……”他松开一只手，缓缓地向她伸出手去，呢喃道：“我已经坚持那么久了……我已经……不想再坚持下去了……我不想……我不想再骗自己了……我也不想……不想再骗其他人了……”
“什么会过去啊……什么会好起来啊……”他颤抖着抓住她的脸，脸色苍白，“可告诉我这些的你……自己却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
“我……”
“我也……很后悔啊。”
她捂住嘴，看着他憔悴的脸，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我也好想你……可我……可我已经抱不住你了……已经再也没办法牵住你的手了……我被困在那里……连见你都做不到……我也……我也很后悔啊……”
泪水一滴滴在血泊里碎开，溅出星星点点的光。
“我……”
“要答应我……就当是为了我……”
她伸手，隔着小熊，紧紧地抱住他。
“好好活下去。”
“啪”
像是烟花炸裂，小熊突然从中炸开，雪白的、脏兮兮的、湿透了的、染血的棉花飞得到处都是，男孩痛苦地一把抱紧身前的空气……可女孩却已经不见了。
“专门留给你的遗书……一定要看哦。”
那道女声最后这样说道。
那张书页高高地飘起，随后缓缓地，在空中旋转着，自己落了下来。
“姐姐……”
水凉音出神看着正在地上滚动的小熊的眼球。
她还记得的，当初为了把这颗黑色的小球缝上去……花了多大的功夫……
还有……
她想起，那个女孩一脸欣喜地抱着小熊，摸摸她的头，对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的画面。
她那时说了什么来着……
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可是……
想再问的话……
也已经没有机会了。
“呃啊啊——唔——呜呜呜——”
男孩呜咽着，缓缓倒了下去，他痛苦地抓住小熊的一小块布料，抱着头痛哭了起来……随后逐渐演变成崩溃的，歇斯底里的咆哮……
顾长逸感觉胸口闷闷的……
简直就像是……胸腔里被塞了一大块石头一样……
“让他好好休息吧——小蓝。”
身后传来林风生的声音，蓝色的影子再度闪过，男孩最后呜咽了一下，晕了过去。
“他的腿……”顾长逸眯缝起眼。
“看起来已经没事了。”
水凉音说着，走了过去，捡起在地上盛开的……奇怪的花。
血迹很神奇地不见了。那个女孩落下眼泪的地方，长出了奇怪的花。
或许……她就这么治好了小熊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吧。
“这边……就算是结束了吧。”
女孩的声音微颤，她一边抽了抽鼻子，伸手抹去眼泪。
“还是搞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顾长逸看着男孩憔悴的脸，长长叹了口气。
水凉音把花小心翼翼地塞到兜里，随后，她缓缓地起身。
“或许……遗书上……什么都写了吧。”
“书页……”
“要帮你们念一念吗？”
一道男声突然在黑暗中响起，众人都是一愣。
只见……那个身影从幽暗中走出……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窗户的光下，一把抓起了飘落在窗前的书页。
他的面具一半黑，一半白……一边哭泣……一边嘲笑。
“书页……到手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