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华小严要出一趟门，并不容易。
父亲为他请了贴身侍卫，又在院外安排了高手护卫，名为保护，实际上也是限制他自己跑出门去。
华小严是有名的痴傻儿，要么就花上三四个时辰一动不动不吃不喝不知道在想什么，要么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疯玩一天到晚找不见人。
在家里尚可，如果出了门，受伤了怎么办，被远近不知事的孩子们欺负了怎么办。
穿越后的华小严一开始对此十分理解，主动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穿越前的华小严的表现大相径庭。
一度也让家人惊奇，这孩子竟然转变了心性。
然而就在不久前，在家中意外发现的一条线索，让穿越后的华小严再也坐不住了。
不论好坏是什么，他都必须要了解一下冒险者是什么。
这便是他在今日出门的原因。
此刻，他怀着坚定的决心，走进了家门。
那一刻，他调动着全身心的热情，用着前所未有的勇气，对着眼前不知道为何，在庭院里聚成一团的家人们说——
“——跪下。”
咦？华小严有些疑惑，自己还没说话呢，怎么出的声音？
哦，是华小音说的呀。那没事了。
华小严痛快的跪下。
“咳哼”华小音干咳了两声，用装出的雄浑嗓音说，“说说吧，去哪里了？”
华小严不说话，只从身上掏出一大堆木牌。
木牌凌乱的散落在地面上，磕出咚咚的响声。
“这是什么？”华小音还没问出这个问题，便迅速想到了答案。他们家是生意之家，对这个东西自然也是非常熟悉的。
“一早上都看这个了？有什么收获？”压抑中心中的不解与兴奋，华小音故意问道。
“收获不说很多，但是确实有一些。”华小严回复道。
“这里是山都六大十五小公会的成交价格和挂牌价格，因为全部都记下实在太多了，怕是得要一辆马车拉，我只挑了我自己感兴趣的部分抄回来了。”
“想必是学习了不少东西吧。”华小音若有所思地点头。“说说看。”
“是”华小严赶忙说道。“先说我最感兴趣的辣椒，辣椒在山都六大十五小共二十一个公会中，有资质收购的有三家：辣白菜公会、欢乐剑客与他的朋友们公会、包子与洋葱公会。
身后，华罗氏似乎又回忆起了刚刚的怒火，眉头紧缩；看到这一幕，觉得儿子并非是不懂事，而是想有一番作为的，又有一丝欣慰。两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里，催动她撅起嘴，从鼻子里长出了一口气。
华柯双手抱在胸前，本来也是紧缩眉头做怒容的，但是在掏出牌子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了是什么，听了这段话，更是有几分欣喜，几分雀跃，脸上的肌肉一时挤作一团，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表情。
当然，也有可能单纯是因为这些公会的名字过于艺术，让人很难绷得住。
不理这些，华小严接着说道。
“三家中，只有辣白菜公会是按斤议价；另外两家则是按根议价。计算一下折合价格，辣白菜公会的收购价大致是4铜钱一贝尔左右，或者绸缎3段；而欢乐剑客公会是7铜钱一贝尔，包子与洋葱公会是8铜钱一贝尔。”
“折合下来，辣白菜公会的收购价格实际是最低的，只有另外两家的一半。但是另一方面，收购范围又是最广泛的，因为发育得不好的小株，另外两个公会是不收的。”
“另外，也只有辣白菜公会的成交量最大，我在三家分别待了一刻钟左右，在一刻钟的时间里，辣白菜公会里辣椒交易成交足足有五六百手之多；反而，包子与洋葱公会只有十五六手，而欢乐剑客与他的朋友们公会里，早上居然没有辣椒交易成交。”
“也就是成交量倒挂对吧，成交价格低的反而成交量大，收购价格高的反而成交量少。”华小音引导着华小严说道“有没有可能是反过来的，成交量大所以价格低了，成交量少的才会价格高。”
“这一点我非常同意，但是决定这个价格的应当还有别的机制才对。”华小严一面赞同，一面在地上的木牌中寻找着什么。
“不用找不用找。”华小音连忙说“你只要把你了解到的说出来就好了，爸爸妈妈都是商人，你想说的多少都知道的。”
“好。”华小严顿了顿，“根本原因是，辣白菜公会有免税成交资格。在辣白菜公会交割的辣椒交易商单只用缴纳印花税。”
“只是这一点税制就够了吗？”华小音一面在心里偷偷赞叹弟弟的仔细全面，一面引导性的问道。
“这就要从历史说起了。”华小严有些兴奋，不禁挺直了身子，手上也开始有了动作。“帝国建国之初，辣椒作为域外进口商品，以极快的速度占领了帝国的餐饮市场。”
“为了减轻对辣椒的依赖，又不能贸然提高关税刺激与邻国的关系，帝国将辣椒加工产业的税赋增加到五成，一时间明面上的辣椒交易完全禁绝。”
“现如今，帝国境内已经能耕种、培育辣椒了，但是这条税法竟然因为带来不少收入，就这样保留了下来。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免税资格，却奠定了辣白菜公会近乎垄断的地位。”
“那，这个免税资格又是从何而来，当初勘发这个资格的人又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呢？”华小音啧啧称奇。以弟弟当前的知识和缜密，不说一定能成为多么优秀的商业家，但是支撑家里的生意运转想必不难。
华柯脸上奇怪的表情没有丝毫放松，更是紧紧攥住了双手。
“虽然大家都说是老皇帝的个人主义，但是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华小严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一般，接着说道“据说老皇帝当年与几个亲王打赌，给自家兄弟勘发免税资格，竟一下上了瘾，给方方面面都勘发了一批免税资格。最夸张的时候一个月内有三十种商品永久免税，这样的日子居然持续了两年。这给帝国的税赋带来了沉重打击。”
“对，一般都是这么说的。”华小音缓缓点了点头。“你说你有不同的看法？”
在平静的表面下，她的心情翻滚起伏着，欢欣雀跃着。
弟弟这是怎么了？这一番谈吐，已经涉及到帝国的历史、税制、商品贸易的源头和过程。
当然了，若是商人的孩子常常参与家里的生意，十四五岁有这个水平也是常见的；个别很优秀的，十一二岁就可以规划不会亏钱的路线了。
——可是弟弟几乎是从几个月前才刚开始学习，光是能意识到很多事情就已经不容易，更别说熟记货物间的等值关系，看到数值变化背后的政治走向等。
没察觉到姐姐心理活动的弟弟，继续大大咧咧的说，全然不管话题已经谈到宫闱秘辛。
“开国之初的皇帝为了丰富国库防止造反，采取了一套掌管社会方方面面的官僚体系，虽然对民间的掌控力很强，但也决定了这套体系必须由一套非常强悍的财政系统驱动才行。”
——是的，这套体系在穿越前的世界线中，便对应着一个功劳很大，但也以残暴著称的政权。
“帝国初期，非常短视的采用了沉重的税赋以恢复财政，老百姓为了逃避赋税离开家乡，造成大规模人口流失和生产停滞现象，又回过头导致税收减少。这种恶性循环让财政支撑变得岌岌可危，也让帝国的统治根基变得非常松散。”
“要我说，老皇帝能意识到轻徭薄赋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原因已经实属不易；而帝国财政的问题又是帝国政治体制带来的隐患，不是老皇帝一个人造成的。至于因为轻徭薄赋导致财政崩溃，也就只能说是施政不善而已。”
“我看就是这些官吏仗着自己声音大，找了一个替罪羊，可惜老百姓还以为都是老皇帝的不好。”
华小音先是露出惊喜的笑容，霎那间又想起什么，将脸色一沉，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弟弟的头。
“这些话以后也只准在家里说说，出了这个门，无论是多好的兄弟也不准说，明白吗。”
“哎呀我又不是傻”华小严一急之下，脱口而出。“这种事情不会乱说的。”
“人家聪明的十二岁都学过这些了，你十四岁才开始学你还不是傻。”将这句话生生吞进肚子里的华柯禁不住侧过脸咳嗽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