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小音去安抚愤怒的华罗氏，华柯将华小严带进了书房。
现在是两个男人的谈话时间。
“其实……”华柯谨慎的斟酌着用词“冒险者远没有那些小说里表现得那么光鲜。我这样说，其实冒险者更多地是一群被骗了的傻子。”
华小严静静的看着华柯。
“你所看到的哪些技能啊魔法之类的，也远远没有那些人吹嘘的那么厉害。技能的代价很大，而效果又相当有限，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是不是不好理解——”
“孩儿明白的。”华小严回答。“父亲今日想要说的，孩儿应该大部分已经调查过了。孩儿也不是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
“啊……”
“要不然孩儿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冒险者的一切给父亲讲一讲，父亲看我说的对不对。”
“好，好”华柯接连点头。
“先说回报率。即使对于从不受伤的冒险者，要从这种工作中积累财富也是近乎不可能的——这并不是说那些水平已经高超到可以狩猎龙或者巫妖的顶尖队伍。但是对绝大部分队伍来说，做冒险者只是刚够吃饭。”
“这其中的原因就在于交易形式，虽然名义上是供货方，但是单个冒险者的出货量小，议价能力极低；另一方面，缺乏仓储能力的冒险者必须尽快出掉货物进行下一次冒险活动，因此他们在价格下跌时也必须冒险抛出，商人们便可以利用周期性波动的价格规律，在低价格周期收割储货，在高价格周期营造大额成交神话，诱惑更多冒险者进场。”
“当然，冒险者这一行业存在的原因，就是因为确实有能赚钱的幸运儿，但如果考虑概率与平均的话，在一个长周期里，一般冒险者的实际收入可能还不如餐馆厨子——因为厨子有机会成为主厨。”
“你……”华柯有些说不出话。
“再说技能。诚然，会有人觉得绘本里那些毁天灭地的技能很美妙，但那不过是作家们的想象。虽然每个人都可以练习技能，但大部分技能都是生活中很容易用别的方式实现的，就连引火这样的技能都算是开挂技能。至于那些所谓的开山裂石乃至改变地形的魔法，则恐怕从未存在过。”
“比如说火球术吧。按照元素论，火球术所使用的火素必须由木素转化而来，所以手里没有树枝作为可燃物的话，火球术——不如说所有的火系魔法都无法放出。”
“火球术的基本用法是与弓弩结合，将弓箭射出去后再点燃，这样可以避免点燃的箭烤坏弓体或者烧到弓弦——但箭在燃烧时会变形，威力还不如普通箭。这种技术也就足够用来站在安全的地方放火烧山而已。”
“你都知道这么多，还……”华柯简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最后说说交易与税制。公会从冒险者手中收购货物，经过遴选和剪裁后，将货物出售给下一级加工者，转手的绝大部分利润被公会赚走。公会还可以很轻易的利用自己的免税地位，在向下一级出售时通过免除税赋的方式获得更高额的回报。”
“而冒险者——如果公会不为其代为申请免税的话——他的每一笔出售行为都需要缴纳个人所得税。如果要申请免税，素材免税名单冗长复杂，没有文化的冒险者几乎不可能记得住。因此他们不得不额外出一笔钱，让公会替自己争取免税资格，也让公会给予自己合适的狩猎建议。”
“在这样的一来一去之间，冒险者在无形之中成为了公会的劳动奴隶，而冒险者自己还被一夜暴富的鱼饵所诱惑，对此全然不知。”
“你都知道这么多了，为什么还要当冒险者啊！？”华柯不由得吼出声来。
“因为很帅，很潇洒。”
华小严毫不犹豫地回答。
“半路遇到拦路抢劫，我帅气出手将人救下，被劫的人齐声感谢我，而我不留姓名潇洒离去，那个场景难道不帅吗？”
“等一下等一下”
华柯连忙摆手打断了他。
“爸爸也有过这样的时期，当年爸爸跟几个好朋友出来打拼，也是觉得这样很潇洒才做的。但是后来发现，现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那种巨大的冲击和心理落差导致的失望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爸爸这样说，你能明白意思吗？”
华小严歪了歪脑袋，略微思考了一会，回答。
“如果我没有事先做好调查，不动脑筋光凭一时意气去做冒险者，大概会品味跟父亲当年同等程度的失望——啊不，也许是程度更深的失望也说不定。”
“为什么会程度更深？”
“因为我可能会怪父亲明明知道有这么多坑却不提醒我。”
“所以我这不是来提醒你了吗！？”
华柯禁不住大声吐槽。
“开玩笑的”华小严将头歪向一边，用右手拖住右脸，抬起左手，做出了一个猫咪卖萌的动作。
“你那个动作……是跟你姐姐学的？”
“就不能是我自己想的吗”
“爸爸知道你想缓和气氛但是真的不必这样的！！你只要老老实实告诉爸爸你是怎么考虑的就可以了！！咳咳！！”
吐槽太用力的华柯咳嗽起来。
“不过，确实是有正经理由的。”
等到父亲的咳嗽平息下来，华小严恢复了刚刚平淡叙述着的语气，继续讲述，但在华柯听来，语气中又多了一份决心。
“父亲刚刚说做冒险者有很多坑，我非常认同，可是仔细想想，三百六十行哪一行没有坑？谁能保证不掉坑？当兵被长官坑，当官被皂吏坑，老板被伙计坑，伙计被老板坑……天下能坑的地方太多，并非冒险者独有。”
华柯瞪着眼睛，木然地听着。
“例如说，我要继承家业，成为商人好了。商人的世界里有什么呢？难以信任的承诺，吃里爬外的伙计，不可信任的关系网，在暗处随时准备算计自己的对手……信任与友谊，对商人来说太过奢侈。”
华小严静静地说着，那平静的话语，每一句都让华柯心潮澎湃。
“而冒险者虽然不赚钱，但有着比钱更为宝贵的东西。可以托付性命的友谊，洞察一切危险与漏洞的敏锐，见识过人生大起大落的成熟洒脱，这些都是钱无法衡量的宝贵财富。”
霎那间，华柯仿佛看着年轻时的自己，锐意进取，朝气蓬勃。自从踏入商人的世界以后，他就不曾再次拥有过这些东西。
而今天，它们竟回到自己眼前，仿佛二十年的时光从未过去，一直陪伴着自己。
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如果是这个孩子的话，也许能比自己做得更好。
不，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做的更好。华柯如此相信着。
此时，华小严用不容辩驳的坚定，宣告着自己的意志
“如果我从未做过冒险者就选择继承家业，选择踏入商人的世界，可能我将一辈子不知道信任为何物，不知道友谊为何物。如果变成那样，我将为自己的无知和错过悔恨终生。与之相比，赚不赚钱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赚钱的方法有千万种，无论是走街串巷，轮输转运，还是冶铁贩盐，卖唱算卦，天下有一种手艺，就有一种赚钱的办法。唯独培养友谊与意志的方法非常稀有，我想趁着自己还年轻，有犯错的机会，尝试一下。”
“而且我也并非仅凭着只言片语就闭着眼向前冲的无谋之辈，当我选择这条道路时，我便经过谨慎的考察与仔细打量，如果失败，我会毫不犹豫地退出，以保护自己为第一原则进行行动。”
“因此”从进入这个房间以来，华小严第一次低下了自己的头。
“恳请父亲准许我，凭着自己的年轻和一腔热血闯一回，去当冒险者。我以我每一寸肌肤与每一寸血肉起誓，必将不辜负双亲的期待。”
对于此时的华柯来说，答案已经只有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