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五 执拗『随意』与『善意』的冰点女生
不深入的追究
只是不希望介入他人的生活
但是,不予理会
却是不负责任的另外一个名字
逃避在叫嚣着它也有份
庸庸碌碌的度过一生
诚然可以
只要放弃所有的介入机会
如同游戏一样
人生
假如你不去触发事件
那你一生的轨迹自然不会和别人有所交点
夜已落,幕渐升,几色月光,繁星闪华。
相比东京、大阪那几近奢华的夜生活,京都的夜晚是宁静的。入夜之后尚有外出意愿的人们,会选择去京都的传统夜街,先斗町。先斗町是一条充满传统风味的古街,沿着街道挂满了灯笼、看板,差落四五步,就能见到古朴的居酒屋,酒樽相碰的脆响,在夜空里可以飘散很远,酒味未至,声已醉人。
这样祥和的雅致,就连始终与『粗暴』联系在一起的荒木真弓,此刻在崇宗眼里,也显得异常温柔。
当然,前提是她不开口的话。
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他们经过了一座颇具规模的公园,公园并不大,花草清香沁人心脾,只是途径也能感受到大自然的关怀,不过,崇宗却注意到了一件小小有点恐怖的事情。
他貌似听到了小女孩的哭声。
『好像有哭声诶,在这附近。』
『……哭声?』
但似乎只有崇宗一人听到了。
『什么哭声?』
『不……大概是我听错了。』
荒木真弓若有所思的瞥了崇宗一眼,然后得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结论。
『如果你以为制造出恐怖气氛就可以占老娘便宜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小鬼。』
说完这句话,双腿发软脸色发青手抖不能自制的荒木真弓,以几乎超越人类极限的步频,竞走一般的消失在了公园不远处的出口。
『……』
当然,崇宗还留在原地。
——不过是个怕鬼的小朋友而已。
原本,崇宗的大叔心还以为遇到了劲敌,但现在已经可以双手叉腰,仰面朝天的哈哈哈大笑了。
唯一让他在意的,是刚才的哭声,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但现在却已无迹可寻。
『喂!山田太郎你走不走啊!』
荒木真弓战战兢兢的躲在公园出口,崇宗只能依稀看到她从大门后探出的头。
『是~山田太郎这就出去啦~』
——应该没什么好在意的。
崇宗觉得自己需要考虑的,是今晚的拼酒该如何生还。
数分钟后,荒木真弓带着崇宗穿过了无数个偏僻幽深的小巷,最后停留在了一家外表极为可疑的居酒屋前。
这家居酒屋可疑到连个招牌,连个名字都没有。
『哟,老头子,还没死啊。』
不过,荒木真弓俨然就是一副老熟客的样子,她今年才几岁啊。
『你都还没死,我怎么能安心先去,是吧。』
店主是一位扎着马尾辫的老人,头发已花白,银白色的马尾辫给人一种仿佛会闪光的感觉。
——啊……马尾。
笔直盯着那马尾的崇宗,很快就被店主注意到了。
『这小朋友是谁啊,你的私生子?』
『私生子你妹啊!』
——小朋友你妹啊!
这一次,崇宗与荒木真弓微妙的达成了第一次共识。
只不过一个大大咧咧的骂了出来,一个闷骚的憋在心里而已。
毕竟辈分不同,身份不同,发言权也是同样的。
『哈哈哈,激动什么嘛,说笑而已~』
银马尾老人,也就是店长,他的声音嘶哑而又粗糙,虽然不太明白上句话的笑点在哪,但他说完后就哈哈哈的自顾自笑了起来,笑声如若老化的锯子在拉木头。
『敢和真弓你『哔——敏感字眼』『哔哔——敏感字眼』的人,我想这个世界上还不存在吧~』
笑了一小会而后,银马尾老人停下来说了一句不得了的话。
『知道就好……老样子啊,给这小鬼也来一份。』
『好嘞。』
出奇的是,荒木真弓一点都不在意。
——二十岁出头的女生居然可以接受别人说她不存在可以『哔——敏感字眼』『哔哔——敏感字眼』的人,这也太淡定了吧。
崇宗的大叔心啧啧称奇。
不多时,荒木真弓口中的『老样子』便送了上来。
这是传说中的猪排饭定食,或者说猪排饭便当,炸成金黄色的猪排有相当的分量,作为一块不规则立体物块,长宽高都让人相当满意。很神奇的,崇宗一点都不觉得这块猪排在剥离面皮后会体积锐减,要如果真这样了,他肯定要掀桌,果断的掀桌,毕竟这是在国内得不到的机会,因为国内肉排的主要组成成分是面皮,这是常识、通识、定理,以及世间公理。
所以在国内是不能为了这点小事掀桌的。
『就吃这个吗?……咳咳咳!』
崇宗一时忘了谨慎,喝了一大口微增汤,哦,好呛好呛。
『是啊,就吃这个,怎么,看不上眼么。』
『不,不是那个意思……这样就很好。』
——也对,她刚才有说过先吃点东西垫肚子的。
——那么就垫垫肚子吧,等下就要虐待你了……肚子……肠胃……啊……
荒木真弓的心情很好,哼着歌,吃着猪排,转转筷子扒扒白米,吃饭的样子很可爱。
崇宗忐忑不安,尽管猪排便当确实美味,但如果胃都离家出走了,哪食物又有什么所谓……
事实上,崇宗不会喝酒,一点点酒精就会醉得七荤八素,判若两人。
尽管世界上有着赶不完的蚊子,杀不完的蟑螂,还不完的贷款以及写不完的作业。只可惜,世界上没有吃不完的饭局、花不完的钱、用不完的沐浴露,以及,没有不散的筵席。
『呼啊——满足了~』
荒木真弓举起双手一脸满足,而崇宗也已经吃完了。
『还要再吃些什么吗,小鬼。』
『不用了,已经饱了。』
『那么赶紧把账结了走人。』
——太过分了吧!真要学生给钱啊!
崇宗的大叔心在滴血。
荒木真弓一副理所当然的走到了店外等崇宗。
崇宗犹犹豫豫踌躇不定举步维艰的交出了白花花的银子。
——说起来,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居酒屋啊!
滴血中的大叔心察觉到受骗后,绝望的想要自杀,只可惜他的命不只是他的。
——无论如何都要在居酒屋挽回劣势!
『那么明天见。』
——啥?
『明天见?』
——不是说好了要去……
『干嘛,你明天预定跷课么。』
荒木真弓双手抱在胸前,歪着头,看了一眼崇宗,然后皱起眉头望向夜空。
『翘课的话,后果很严重哦,山田太郎。』
『我哪有第二天就跷课的打算……你今天在学校,不是说要喝酒吗?』
——这女人,事到如今又在玩什么。
『那可不是你的钱包请得起的。』
她嘟嘟嘴,对崇宗摆了个可爱的鬼脸,然后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钞票,塞进崇宗的上衣口袋中。
『这是今天的酬劳,虽然现在说有点晚,但是,欢迎加入初三(A)。』
——饭钱?
『乖乖回去吧,这才开学第一天不是么。』
荒木真弓在崇宗的肩头轻轻推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了。
这句话崇宗不太理解,潜台词是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还是『不要让父母挂心』
『那么明天见,大姐头。』
『……已经叫得这么顺了啊,别在路上逗留啊,给老娘做电车回去。』
荒木真弓背对崇宗扬了扬手,这潇洒的动作,以及刚才把钱塞进崇宗口袋的小动作,都让她在崇宗心目中的形象成熟了不少。
——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崇宗把放在衬衣口袋的钞票取出打算放进钱包,然后,在看到钞票面额时,稍稍愣住了一下。
『……』
人总是没那么容易看透的,因为心脏不是心,大脑也不是心,心并不在人体内,所以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的。
——这才只是第一天而已。
万份纠结的,崇宗把钞票塞进了钱包。
——这连她自己那份的饭钱都不够啊!!!
大叔心在无声的呐喊,出于好面子,崇宗默默的把这个小亏忍了。把今晚的事情抽去部分重点留下表面现象后,其可以概括为『一个二十岁多一些的漂亮女生陪自己一起吃了晚饭,而且还在最后分别时给了自己一些小费。』。
——啊,似乎挺值的。
崇宗的大叔心哈哈哈的傻笑起来,大概是坏掉了。
隔天,在千方百计拒绝了雪乃姐的早安吻后,崇宗嘴里叼着吐司,手中抓着牛奶,揽着书包冲出了上杉家。
多亏了雪乃姐与上杉田野两人超出常理的生活方式,让崇宗疲于应对,让崇宗作为家庭里的生人的感觉被冲淡了不少。
如果说这是他们关爱亲人的方式的话,那么崇宗已经身在其中,却又毫不知情。
最温柔的爱,总让人难以察觉,不知回报,无从感知,错意伤害,就连结尾的宽恕,也是这缄默温柔的一环。
『真辛苦呢。』
比崇宗先一步出门的上杉唯,双手提着书包,在栅栏外等着崇宗。
『是啊……雪乃姐一直都是这样吗?』
『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唯莞尔一笑。
『我帮你拿书包吧,这样吃不了的。』
『嗯,谢谢。』
因为叼着吐司上学的男生一点都不萌。
崇宗三口并作两口解决了早餐,与唯一起走出住宅区的小巷,然后,想起了昨天发生的某件不太愉快的事。
『对了,唯姐姐,不要紧吗?』
崇宗看着唯的眼睛,然后又晃晃眼睛,扫了一下四周。明白崇宗这样做含义的唯,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轻轻蹦跶了一下,跳到崇宗身侧,挽住了他的手臂紧紧贴到崇宗胸口。
『就算是这样都不要紧哦。』
只是转瞬即逝的接触,上杉唯若无其事的离开了崇宗,唯有留在崇宗手臂上的余温,以及淡淡的芳香,尚可以证明刚才并不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光天化日之下,被比自己大几个月的姐姐(伪)调戏了呢。
大叔心有一种莫名的纠结感。
『走吧?』
看着用略带跳跃感的步伐走在前头的上杉唯,崇宗打从心底觉得这姐姐豁达的程度有点小可怕,这种类型的女生是会『吃掉』男生的类型。
『再不走我就先走咯~』
『是~是~是~这就来。』
一开始,崇宗认为会和昨天一样,早早的与荒木真弓在某个转角打个照面,但实际上,直到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崇宗才看到她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路过走廊,进了教师办公室。
——宿醉?
在最后一节课上,崇宗主动请缨去帮科任老师拿遗忘的教案,其主要目的自然是去窥探一下荒木真弓的状况。
『早,大姐头。』
一进门,就看到荒木真弓懒洋洋的趴在办公桌上,听到崇宗的声音,也只是抬起一只手示意自己听到了,没有更多的反应。
『昨晚……喝太多了?』
考虑到周围还有其他老师在,崇宗压低了声音,并趁机拉近了与荒木真弓的距离。只是,他从荒木真弓身上闻不出半点酒气,是因为女生比较在意气味这些事情所以现在家里处理过了,还是别的理由,崇宗有些困惑。
『是啊,是宿醉啊,怎样。』
荒木真弓倒是直率,就这么趴着承认了。
其实,事实并非是这样的。昨晚在公园里,崇宗听到了的隐约女孩哭声,荒木真弓也有听到,由于那哭声很凄厉而又诡异,让她当时一紧张就对崇宗装作没听到。而在之后,她又听到了几次,然而她身旁的崇宗却没有反应,并不知道崇宗只是没有再去在意的她,越发的觉得那哭声鬼魅可怕,尽管当时努力逃离了公园,在与崇宗分别后一个人去居酒屋喝了很多酒,只无奈酒量太好,回到家后依然很庆幸,公园里女孩的哭声还残留在脑海中,于是吓得一整晚没合眼,把自己折腾得疲惫不堪。
这种丢脸的事情,荒木真弓说不出口。
『要我送你去保健室休息一下吗?』
『休息你妹……还在上课中……快滚回去……老……老娘不用你来操心。』
措辞还是一贯的强硬,但语气却软绵绵的毫无魄力。看着眼前柔弱无力的荒木真弓,崇宗,以及崇宗的大叔心,真的很想摸摸她清丽的短发,捏捏她有点点婴儿肥的脸颊,再戳戳她可爱的小酒窝。
当然,这些都只是妄想罢了。
拿了该拿的教案后,崇宗乖乖的回了教室。
只不过,在回教室的路上,『顺便』去了保健室,从保健室老师那里骗了点醒酒药。
下课后,进入了午休时间。崇宗没有考虑太多,第一时间把药送去了办公室,但荒木真弓已经不在了。
——跑哪去了……
崇宗询问了坐在周围的老师,但没有人知道荒木真弓的去向。
『老师,这是今天上午的督察表。』
『嗯,麻烦你了,唯。』
同一时间,上杉唯也到了办公室,作为风纪委员的她,每天都要过来提交两次表格。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她与崇宗不期而遇。
『崇宗?好巧呀。』
『嗯,过来帮老师送东西。』
『我也是过来拿东西给老师的,吃饭了吗?』
『不,还没。』
『那么一起吧。』
崇宗犹豫了一下。
和上午出门那时一样,他看了唯一眼,又看看左边,看看右边,这个暗示,不知不觉间成了他与唯的一个小秘密。
『不要紧吗?』
『不要紧呀。』
唯毫无芥蒂的拉起崇宗的手,不是手腕,而是手,喂喂,这里可是办公室门口诶……但唯显然没考虑那么多,不知道是该说天然还是豁达,就这么一路拉着崇宗去了食堂。
那手上的温度,没有半丝暧昧,只有亲情的暖意。
『唔——崇宗,你要吃什么?』
唯看着繁多的点餐窗口,一时间没有主意,手指捏着下巴,这是她思考时一贯的动作。
『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和唯姐姐一样就可以了。』
如果让崇宗来选的话,他会果断的走向排队的人数最少的窗口。
『有什么避口吗?』
『没有,我一向都是不挑的。』
『那……我们一起挑战那个超大份的地狱拉面怎么样?』
『地狱拉面……是什么意思?』
『就是……唔——相当辣的拉面吧。』
——两个人吃一份吗,会被误会的吧。
崇宗扫视了整个食堂,尽管有坐在一起吃饭的恩爱情侣,但却没有见到看到胆敢一起吃一份饭的勇者。
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苛刻的教导主任,正视燃烧的情愫。这是怎样的哀痛者与幸福者?
上面那句话,大概错的离谱吧,对不起了鲁迅先生。
『这样做……可以吗?』
『……可以不可以什么的。』
『当然是不可以啦~』
『是啊……当然是不可以的。』
——还以为她会像上午那样,做出什么超出常理的事情……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我要吃豚骨拉面,你呢?』
『我也一样,唯姐姐你在这等我吧,我过去买。』
『那么,就拜托你了。』
食堂的人其实并不多,因为学生们的选择很多,食堂没有垄断的权力,在这块土地上。但相反的,食堂提供的午餐相当美味,比如说崇宗正在排队的拉面窗口,就有不少学生在这里耐心的等待着。
『……』
只不过,别人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聊着天,惟有百无聊赖的崇宗。
他无趣的看来看去,然后,感到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怎么背后一股阴森的感觉……
但是周围的同学们都没有什么异常,似乎注意到的只有崇宗自己。
于是,崇宗微微侧过头,瞥了身后一眼。
一瞬间误以为看到了北极冰川。
这当然那是错觉。
崇宗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排着自己的队伍。
『……』
这下子,他一点都不无聊了。
——为什么她会排在我后面……
站在崇宗身后的,是初二(C)的冰点女生,片雾麻衣,她沒有注意到回头偷看自己的崇宗,也没有意识到排在自己前面的人正是崇宗。她有些心不在焉,在想着与学校、食堂、午饭无关的事情。
她心里所挂念的,是某只猫。
但她的存在,却让崇宗默默忍受了某种程度上的威慑压力,直到买完两份豚骨拉面离开她身旁,才获得解脱。
而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崇宗就在身旁。
关于食堂里的午餐,崇宗与唯两人都有意无意的选择了偏僻的角落落座,安稳平静的吃完饭后也没什么事情发生。
这样的气氛,才像是正统的学校生活。
别人的喧嚣影响不到自己的安逸,但彼此都是对方生活的背景。
风纪委员是忙碌的,在午休时间,唯依然有公务在身,不想回教室的崇宗,在校园里随意走着。这样的行走崇宗有点喜欢,因为可能会遇到有趣的人,遇到有趣的事情。
例如,驼着背低着头,拖着沉重步伐在走廊上艰难跋涉的本多胜雄。他今天的表情相当灰暗,尽管应是病愈之后返校任职的第一天,但心情看来是刚好相反的状态,至于其具体原因,崇宗大概也猜得出来。多半是昨天放学后,兴致冲冲的伊藤友乃带着班里的同学去探望了吧,然后关于本多胜雄请假的『某些主要原因』,也就这么公诸于世了。
中年男人的悲哀吗。
崇宗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然后,暗自替数十年后的自己捏了一把汗。
绕了学校一圈,除了可怜的本多胜雄外,崇宗并没有看到什么让他在意的人,当然,他也没找到荒木真弓,于是醒酒药就只能这么留在自己身上。
看了一下时间,距离午休结束还有很久,崇宗考虑着要不要在榕树下面小憩一会儿。
关于崇宗不想回教室的理由,其实很简单。班里尚有人在读书做功课,纸笔摩擦的沙沙响声会让崇宗神经过敏得睡不着。
别人都在认真,自己却什么都不做,这样虚度人生真的可以吗。
不过是玩笑话,上进是条难走的路,强迫自己会让最后什么都不剩下,也并非是没有可能。只是庸碌会让人产生负罪感,对自身的负罪感,被自己怨恨的话,大致是不得善终的。
这时候,崇宗感到周围的空气一下子降了好多摄氏度……说笑的。
他看到了片雾麻衣朝着他迎面走来,不过崇宗并没有被她所识别,也就是说崇宗也不过是周围景物的一部分。
还真是尴尬。
崇宗在舞台剧上扮演着『树』这种其实并不需要人来扮演的角色。
虽然老远就能看见,可是却手足无措,毕竟关系很差很僵很莫名的就变成了这样。
——还是率先打个招呼吧。
大叔心给出了中肯的建议。
只是,这个想法立刻就被片雾麻衣老远放出的凶恶目光否决了,虽说目光的焦点还没落到崇宗身上。
——还是无视她,在这里静静的睡一会儿就好。
大叔心妥协了,同时他还强调了自己并非是因为欺软怕硬才作出这种妥协的。
噗通——碰,啪嗒。
崇宗听到了什么东西掉落在草地上的声音。
是一只小鸟的幼雏,亮黄色的毛发在翠绿的草坪中特别显眼。
翅膀上的羽毛还没有长全,虽然从树上掉了下来,但是看起来没有大碍。它在草地上翻滚了几圈后,笨拙的站起来,十分活跃的走来走去。崇宗小心翼翼的把它捧在手中,在树盖上搜索着鸟巢。
——有了。
树并不高,即使只有一只手空着,崇宗也可以轻易爬上去。鸟巢中没有别的幼鸟,也没有成鸟,这只雏鸟应该是自己不小心翻滚下来的。崇宗把幼雏放入鸟巢中,翻身跳下。
『喂。』
刚刚落地,他就发现片雾麻衣站在自己的眼前。
崇宗原本以为自己刚刚做了善行,她的目光应该会和善一些的,不过却还是一样的凶恶。
『你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
『怎么了吗?』
『自己看。』
崇宗回过头,看向树上。
一只不知隐藏在何处的猫,此时正用嘴巴叼着刚刚的那只幼雏。身体的行动比思考更快,崇宗的脚已经踏上了树干,准备上去从猫口救回那只雏鸟,可手却被拉住了。
拉住崇宗的人是片雾麻衣。
『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去把它救下来啊!』
『救下来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不救它的话它会死的!』
『救下来你能养它么?』
『都说了不是这样一回事……』
『你看那只猫。』
片雾麻衣用空出的一只手指向猫,它还站在树梢上,似乎并不急着从案发现场逃离,亦没有在意崇宗他们。它身上的毛发十分杂乱,身体也很肮脏,脖子上、腿上,也没有套环之类的,是一只野猫。
而且,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皮包着骨头,兴许是忍饥挨饿了许久。
『你只是在干扰它的狩猎罢了。』
片雾麻衣说得没有半点抑扬顿挫。
『可……』
『即使你现在救下来,它也不定能够多活多久。』
『……』
几番话过后,崇宗大致明白了这女生想要表达什么,但她所想的在崇宗并不合理,即使这个世界有着其自身的规律,有着利害关系的链条。但是,崇宗所看到的世界,就是他自己的世界,不受任何客观规则的拘束,就算是被说成唯心主義也无所谓,崇宗认为自身就是自己所见世界的神。
『放弃吧。』
『如果我不呢?』
崇宗握住片雾麻衣的手腕,轻而易举的将她的手拿开,轻轻一跃窜上了树梢,将野猫拦腰抱起,从树梢上跳下,轻巧的落在了草地上。
『……!』
片雾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朝崇宗脸上挥来,而崇宗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看着这一巴掌挥到了自己的脸颊……的边上。
片雾麻衣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没有打在崇宗脸上。
『能多活一会儿也好,尽管我并不能照顾那只雏鸟一生,但我多给它的这一次生命,或许是让它依靠自己生活一辈子的契机。』
听到崇宗的话后,片雾麻衣低下了头。
——认同了吗?
『呵。』
她的笑声不带半点温度。
『这种随自己高兴而为的行为,让你很快乐吗?』
『随意的把自己的力量,用来帮助这些弱小,让你觉得自己很善良吗?』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伪善?』
『你以为这种『随意』的态度,真的能够带来帮助吗?』
『你以为,你的这种随意,能叫做善意吗?』
『你以为那只猫就是恶吗?』
『你以为那只猫的窝里没有嗷嗷待哺的幼仔吗?』
『你以为弱者就需要同情,强者就需要遏制吗?』
『你以为你随便的把它扔在墙角,它就会感激你吗?』
『没有照顾它的觉悟的话,为什么当初还要把它救下?!』
片雾麻衣的话语,如同接连不断的枪林弹雨一般,让崇宗来不及反应,便已是遍体鳞伤。
如同雪崩般气势磅礴的话语,骤然降落。
『自以为是。』
冷冷的撇下这四个字后,片雾穿过崇宗的身侧,离开了。
并不是奔跑,只是正常的步伐。
而崇宗却没有追上去的欲望,也没有转过身的动力。
——执着于什么,又偏颇于什么的小朋友……
对于这种话题,没有对错可言,有的只是价值观的差异,崇宗还不认为自己有着能够轻易改变他人价值观的能力,所以他没有追上去解释。
而且,他此刻正疼得厉害。
崇宗怀里的野猫,尖锐的利牙深深嵌入了崇宗的手臂,在挣扎的动作中,猫爪在崇宗身上各处划伤了数道渗血的伤痕。
——这世界,哪来的什么强者与弱者。
崇宗双手捧起猫,注视着它的眼瞳,数秒钟后,这只野猫,温顺的安静了下来。
这并非是什么奇术,这只是单纯的表达感情,长久的,真挚的注视猫的眼睛,那是……
——『我爱你』
这是对猫的告白。
片雾麻衣所说并非毫无道理,只是她太过注重于世间的普遍真理而忽略了作为人的一些能动性的选择。崇宗觉得,她这样的偏颇,是有原因的。
——或许,是某种心理障碍。
崇宗拎着野猫的脖子,一路走到食堂,给它买了一条烤鱼。
——你跟昨天那只小野猫比起来,还差的远呢。
由于怕猫,崇宗的大叔心藏了起来,大概是躲在心房与心室之间的瓣膜后面去了。这时的崇宗,就像个孩子一样,单纯的,开心的绽放笑容,抚摸着这只野猫热乎乎的脊背,享受着这短暂而又温馨的互动。
尽管不是可以改变世界的大国总统,巨商富贾,对每天都有生灵饿死、病死、遭遇他杀的世界,崇宗还不至于悲天悯人的为之伤心,他知道这些都是组成世界的一部分,但是,只要是在崇宗眼前,他就不会放任这些发生,崇宗所见即他的世界,而他,就是他的世界的神。
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他勉强着自己,要成为无所不能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