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的黑暗带来极致的寒冷,等不到第一缕曙光降临,天地间尚存的最后一点余温已经破碎、消弭于无边天际的尽头处。
“呼~”赵淳将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蒸腾的雾气扑向冰冷苍白的手心,冰冷、苍白的手才刚感受到一点点温暖便被一阵疾驰而来的北风扑灭。
“哼!”她气恼地踢了踢地上的雪,转身瞪了眼身后屹立不动的男人,“深更半夜的,你把我从被子里拖了出来就是为了看雪吗?赶了这么远的路,特意跑到城外,我都快冻成冰雕了。”
宗望俯视着她,她已经蹲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要看好戏总要费点力。”他如是说。
好戏?赵淳眨眼,长长的睫毛扑腾扑腾的。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那双冷漠的褐色眼睛,她的心隐约有点不安。
“走吧,去看看我们的勇士们。”他把赵淳拉了起来,高大的身躯挡在了她前面,为她阻挡了迎面而来的寒风与柳絮般纷飞的雪花。
“我才不想看戏,我只想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小声地嘀咕道。
冬天的大都深受丰饶之神的眷顾,它赐下了大量的积雪,为来年的春耕提供了充足的水源。但也因此,冬天的大都能见度总是很低,而且,现在还是黑夜。
他走得很慢,似乎是为了照顾她的步伐节奏。
赵淳一愣,悄悄地对比了一下自己和宗望的身高,她竟然只堪堪达到宗望的颈部。没想到,比起一般的宫女还要高出一点的她,到了宗望这却显得这般娇小。
差点.....就忘记了她曾经也是个男人,记忆如此遥远,恍若隔世。
宗望走着,脚步一顿,斜视着看了一眼左边顶着寒风艰难行进的女孩,明明已经冷得浑身发颤却不肯安稳的躲到他身后。这是什么脾性?有的时候他讨厌她的倔强,都被他欺负得泪眼婆娑了还不肯向他示弱。但是,不可否认的,也正是她的这种离经叛道的特质才让她熠熠生辉。
也希望,接下来的她能继续坚持这种精神。
他无声地淡笑着加快了脚步。
一路上,两人行走留下了一深一浅,一大一小的脚印,不过这条痕迹并没有延续多长就戛然而止了。
赵淳困难地睁着眼,宗望已经把她远远甩开,在布满白点的夜幕中,他好像已经停下来了。
目的地已经到了。她不由地为自己加了把气。
待到两人距离不过百步时,她好像看到了有别于黑和白的不同颜色。
前方,清冷的孤月的照射下,似乎有一大片的银光在闪烁,它们像一片垂直倒竖的湖面,波光粼粼,银色的光芒似乎也有了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地跳动着,仿若活泼好动的精灵一样。
是什么?她愈发地好奇。
近了,快到了,她已经能看到宗望飞舞的长发了。
等等,那是什么东西!
她愣在了原地,不敢再进一步。黑幕中,一双双幽绿色的眼睛一张一合,在黑暗中忽闪如同慑人魂魄的幽灵一样。
“不要害怕!”宗望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在呼啸的狂风中变得飘渺、悠远。
“他们是你的刀,只要他们还没有断裂,你就仍然能够安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的声音似乎有一股魔力,不再是冷冰冰的,更多了几分柔情。
赵淳又重新迈出了脚。她不会害怕,她才不会让宗望小瞧自己。
终于,她看清了一切。
那是一个个骑兵,一个个钢铁骑兵,浑身上下都被铁甲给覆盖,只露出一双眼睛。而他们身下的骏马除了四蹄,其余部分皆披铁甲,刚刚在黑夜中发亮的就是它们果露在外的眼睛。
“丫头!”最前面的那个骑兵朝着她喊了一声,舞动马槊,淡金色的枪头在清辉中闪烁寒芒。
马槊划出一道圆弧,最后恰好停在了赵淳的下颌处。
她脸色惨白,瞳孔剧烈收缩,大脑一片空白地站在原地,看来是被吓懵了。
“啧,真不禁吓。”骑兵收回了马槊,得意地笑了笑。
“你...刀疤脸。”她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终于认出了这人来,他就是在宴会上吓她的刀疤脸宗猎。
“什么刀疤脸,叫叔叔!”他用粗犷的声音纠正道。
赵淳却没心情听他讲什么。她匆匆扫了一眼,前面是一眼看不到边的骑兵部队,少说也有千来人。
这是要打仗了吗?她前世曾经有一段时间热衷于看历史小说,不少小说总会有重骑兵的出场,他们好像所向披靡,一出场就会是一边倒的屠杀,他们也被称为骑兵中的皇帝。
可是宗望为什么要带她来看这些。她不想看到死人,更准确的说是她害怕看到死人,她终究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无法自然而然地接受他们的观点。
曾经她在暗网上看到过一些血腥的视频,那晚上她吐了三回,苦水都要吐出来了。
而真正的战争只会比这残忍千百倍。
“我要回去....”她低语了一声,星星般闪亮的眸子里也覆上了一层阴霾。
“我不看了,我要回去!”她更加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转身朝着来路走去。
“不准!”刺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宗望凝视着她娇小的身子,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吹走一样。
赵淳脚步一顿,低下头,声音略带激愤道,“你骗我,你就是故意来为难我的,你明知道我不喜欢看到杀人的场面,你知道的!”
“你不喜欢与我何干!”
宗猎看到这一幕,暗暗骑着马,跑到了远一点的地方,夫妻之间的事,他还是不要牵扯进去好。
“你就是个野蛮人,根本不讲道理,你自己看吧,我想走就走,与你何干!”她抬起头,眼眶红润,继续向前走,还加快了步伐。
但不等她多走一步,一双强有力的鹰爪便扣在了她的肩膀上,直接将她拖了回来,期间有好几次她差点就要摔倒在地。
“放手。你神经病吗?我说我不看,你这个杀人狂,自己爱杀人还要逼着我去看,奥古斯丁说的没错,你就是个杀人狂魔!”她心里有怒气,她觉得宗望实在太蛮横、专制了,总是强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宗望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一只手犹如铁索一样穿过她的腰,将她缚在怀里。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颚,将她捏得痛呼出声,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把那个西陆人从你脑袋里抹去,给我完全抹去!”他伏在她的耳边,嘴巴触碰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吐着热气,犹如狼吻一样。
“你说我是杀人狂魔?你真是天真。既然你嫌弃我,那如果你和我一样杀了人,那就没有资格再多说什么了,对吧。”
她轻轻地喘息着,下巴处的剧痛让她说不出话来,感觉肉都要被他掐下来了。
“拭目以待吧。看看你会怎么做,当你面临危险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
“嘶拉~”一个帐篷被帕苏随手一刀砍开,里面空无一人,只留下几张被褥。
“将军,西边帐篷没人。”
“将军,南边帐篷也没人。”
“将军,北....”
“够了!”帕苏大喊一声,打断了哨兵的话,他看了一下四周密谋造反的同伴,他们也是面面相觑,不少人脸上已经显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这里没有人!赤翰军营里的士兵早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就走光了,我的探子也被带走了,他甚至连消息也没来的传。”帕苏强自镇定道。
“这....走,现在就走。”巴尔淖音家族的族长倒退了几步面色惊恐道。
逊兀烈家族的族长也一张老脸也皱了起来,悄悄地扫视了四周一眼,寻找最合适的逃跑路线。
“你们怕什么?我们有接近三万的兵力,还有两千多的精锐骑兵。大都附近所有兵力加起来也不过是五万多一点。其余的兵力要么就在防范周朝,要么就在抵御草原的野人,他们不可能分出兵来。我们只要稳住,他们又能拿我们怎么样。这不过是局势当力敌的战斗罢了。”帕苏冷静地分析着。
“完了....”突然,旁边的宗猎双眼无神地呢喃起来,“他让我来送死,我回不去了。”
帕苏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人心宗猎现在又突然说这些丧气的话,这让他不禁感到恼怒。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你.....混账!你不是魏王!你到底是谁?!”
众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魏王的声音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
“啊!我们都要死!”马上的魏王高呼一声,惊惧地拉紧了缰绳,两腿一夹马肚,撞飞了几个士卒向着后面飞驰而去。
众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看到已经出去百步远的魏王忽然从马上掉落了下来,身体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再也不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