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第三层阁楼,宫女们端着盘子,穿过珠帘,依次将盘子排列成整齐的两列。
红鱼把盖在盘子上的蒸笼移开,一团白蒙蒙的雾气立刻就炸开来,最后化成渺小的颗粒融化在了空气中。
赵淳没有太过关注这一幕,因为有更能勾走她好奇心的人。
原本只是计划三人的晚宴中途出了变化,一对年轻的夫妻也加入了进来。真的很年轻,对面女孩的年纪也就和她差不多,而且女孩称呼宗望为“哥哥”。可是她明明记得皇帝就只有宗望一个儿子啊,怎么突然就多出了个私生女了。
“吃饭了,你总盯着敏丫头看做甚,莫非是看上她了不成?”红鱼敲了赵淳的额头,赵淳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自己的碗....盘子前。此时,她的大盘子已经装满了菜肴,叠得高高的向小山一样。
赵淳惊讶地瞪大了眼,这么多的菜,再给她两个肚子也装不下啊。可是罪魁祸首并没有自知之明,还在不停地往里面夹菜。
“宗望哥哥,公主殿下可没有您这么大的胃口,您不能只顾着自己的想法而忽略了公主的真实意愿啊。”宗焕敏一脸认真地劝道。
赵淳感激地朝宗焕敏示意了一眼,一时间对这个灵动的少女好感倍增。总算有人认清了宗望的蛮横,还愿意帮她说话。
“你很有本事,秦九韶。”宗望的话显得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呃...太子殿下谬赞。”秦九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顺带把宗焕敏的小嘴给捂住。宗望这是在夸他御妻有方呢。
秦九韶自然明白宗焕敏的心思,她想和未来的皇后打好关系,以便日后宗望登基之后,他可以进退自如。
可是她表现得太明显了,她以前对宗望说话向来都是大大咧咧的,从来不会这么客气,她应该这样说“宗望哥哥,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女孩子的心,简直就是个二愣子,没看到人家公主都害怕了吗...”才不会显得这么反常。
“你们在说什么啊?”全场的人都知道事情缘由,只有不知道来龙去脉的赵淳蒙在鼓里。
“与你无关,做你该做的。”宗望将筷子插进了盘子里,“多吃点,弱不禁风的。”
赵淳黑着脸,闷闷地戳了戳菜。宗望把她当成不谙世事的孩子,什么事都不告诉她,这让她感到不安。有什么事情比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更可怕呢?她所能触及的视线里只有宗望,也只能依附在他身上,想必这就是宗望想要看到的结果。
“你做的很好,没有让我失望。但是因为这个丫头,很多对你积怨已久的政敌会拿着她‘叛逆之女’的名义来抨击、弹劾你,你必须要有拿的出手的功绩来把他们的嘴堵住。”宗望把红鱼拉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轻柔地捋着赵淳滑顺的发丝。
“我来找太子殿下正是为了这件事。”秦九韶揉了旁边女孩的脸,示意她不要有心理负担 。
“想必陛下行改制之事的最好时机已经到来,我想当这个急先锋,为陛下收权。”
“你会彻底得罪保守派的老东西。”宗望警告道。
“一群迟早注定失势的人,何惧之有。”秦九韶当然知道这是一次冒险,收走保守派的兵权,废除他们招兵、私自定税收税的权利,这等于挖了他们的命根,从一方有权有势的豪强变成一个普通的富家翁,谁愿意接受这样的心理落差?毫无疑问,作为皇帝的爪牙,首当其冲的就会受到他们的针对。
甚至秦九韶一度怀疑,宗焕敏与阿速之间的婚事也有皇帝推波助澜的身影,目的就是逼他跳入这个不得不跳的坑....
喜庆的宴席突然就笼罩了一层压抑的布,大家都看不到它,却能真真实实地感觉到它带来的压迫。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听他们的对话,皇帝是要改革了,而秦九韶要去当马前卒了,似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本还活泼好动的宗焕敏小脸沉了下来,神情低落的看着桌子。
她好想为他们做点什么,想让他们重新露出笑脸....这种身在乱世中却感受不到乱世危险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她一度以为自己只是个局外人,是个看客。
.......
“好厚的雪啊。”有着一张国字脸的男人把手插进了雪堆里,雪漫过了他的小半个手臂。
“原本还盼着你多待一会儿,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还是快点融了吧,别耽误了明年的春耕。”
“王将军可是放心了?”说话的是一个蛮族人,络腮胡长满了脸也不修剪。
王逍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泯人自顾不暇了,没有心思对付我等。”
络腮胡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满意,“经过这次改制,北晋或许会变得更强大。况且,他们完成这场变革也许只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还是有可能抽出手来对付我们的。”
王逍撇了他一眼,粗壮的大手猛地捉起茶壶,朝络腮胡甩了过去。
络腮胡没想到刚刚还好声好气的王逍会突然动手,来不及办法闪躲,只能一拳将茶壶打碎,飞溅的碎瓷片四处飞闪,滚烫的茶水将他的手烫得通红。他捏紧了赤红的拳头,忍着怒气,质问道,“王将军想干什么?莫非是想要与大汗为敌吗?”
“想请你喝茶而已,谁知道你怎么弱,连个茶壶也接不住。”王逍失望地摇头。
“你....”
“收起你们的小心思吧,想坐收渔翁之利?”
络腮胡反倒收起了怒气,以一种认真的口吻道,“王将军坐拥天下马匹盛产之地,能够成建制的产出骑兵,但是相较于实力而言,将军不过是占据了狭小的二州之地。比不过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李寒沐,也比不过统一的草原的可汗,北晋若是腾出手来,极有可能对将军下手”
“你当我是蠢驴吗?”王逍一屁股坐在了草席上,“北晋刚完成改制,在还没稳定改制的成果之前是绝对不会主动挑起战事的。而且他们就算完成了改制也腾不出手来管我。”
络腮胡一愣,见王逍果决的态度,问道“王将军,此话怎讲?”
王逍神神道道地笑了起来,“西方有一句话叫我们都....都...”
他得意的神情尬在了脸上,咳嗽了两声,喊道,“王贺,你他娘的告诉他,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不想讲。”
“是~~”嫌弃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我们都身处沟壑。”唇厚齿白的青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但,总有人仰望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