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显得有些阴阴沉沉，像是要下小雨的样子，而阵阵的乌云聚集在远处苍蓝的天空上，如浓墨滴在苍白的画卷上一般。
今天早上下过小雨，而现在雨已经停了，但地上依然有些潮湿。
小草垂着露水，泥潭里有坑坑洼洼的黄色，雾霭将很远很远的地方遮蔽，就连高大的围墙也只能看见它的底部和它的顶部部分，中间则被云雾缭绕。
……今天，是洛瓦夫莱离家出走后的第四天，而距离计划中潜入图书馆的那一天，还有两天的时间。
——现在是正午，但看不见太阳，所以我只能凭借着淡蓝色的朦胧光线，在田野里寻找方向。
身后的男生一直在发出病痛的呻吟，不时咳嗽几声，或许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已经咳出了几口带红的浓痰，但我不敢回头看他的样子，所以对于这种猜测也不便去证实。
“撑着点儿，马上就要到了。”我安慰了他一下，但是那强忍着的咳嗽打断了我的声音。
之后他平静下来，窸窸窣窣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对我说的话的回应，还是说只是无意识的点头。
他说，从前几天天气转寒开始，就已经有了感冒的迹象，只是现在看来可不止是感冒而已——感冒可不会咳出血来。
或许他早就有点类似的毛病，可能是咳嗽或者别的什么。
作为逃犯，他一直得待在庇护所里，而庇护所里，食物虽然充裕但空气不够畅通，或许这就是他此前病倒的原因之一。
我询问他要不要去看医生，他思考了一下告诉我，那样有可能会暴露。
但是生病的人又不可能放人不管，于是我们现在来到了唯一一个此时有可能帮助我们的人的屋前，莫妮娜•奈达姐姐的屋前——
至于莉莉娅的话——我们三天前和莉莉娅一次汇合的时候，她告诉我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造访维多利亚之后，领主在当天便勒令她去到庄园的东北部分的其他广场里执行管理任务。
……或许算是无心插柳，但这无疑加剧了我和特里克此刻的窘境。
还没穿过原野就能看到莫妮娜屋前的冷清景象，潮湿和蚊虫围绕，一樽木桩上深深嵌入一柄长斧，看来是刚使用过不久。
我们很快到了莫妮娜门前，由我敲响了门。
“洛瓦夫莱？”
莫妮娜的脸出现在被打开的门后。
我疲惫地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只是给她示意了一下身后背着的特里克，并请求她去为我们找一个不会泄密的医生来。
窗外的雨没有下，也没有停，只是保持一种潮湿的氛围，让整个屋子里充满了死寂和无聊的气味。
我的头开始疼了，而且我的老毛病似乎要犯了。
等待的时候，我就这么盯着窗外那淡蓝色与墨黑相间的乌云，神情恍惚，有点想要就此睡过去。
但害怕领主会出现，也就一直死撑着，靠着墙边，眼神无力地看着木门的方向。
这样，一直等着莫妮娜带着一位医生及时出现。
那位高大漆黑的人影推开门走入后，我神情一松。
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
总之，等我醒来的时候，就能听见和看见莫妮娜与鸟嘴医生之间这样进行对话。
“女孩体质过弱，受寒，休息一会儿就行，但怎么也要吃点感冒的药。”鸟嘴医生顿了一下，“而特里克么……你确定不把他带回埃斯顿？”
“不过这和我没关系。”鸟嘴医生先前的那句话似乎是碎碎念，而这句才是他想说的，“毕竟连洛瓦夫莱•斯库特都在这里，特里克这个在逃罪犯也算不得什么了。”
我看见莫妮娜似乎松了口气。
“特里克的肺部被病菌感染严重，可能需要长期治疗……我会开一周的药给他，账单会在之后寄来。”鸟嘴医生这句话的意思，似乎是，他并不打算去管我们俩的事情。
“特里克的感冒问题也有点大……最好不要让他们回去，待在这里就行，这里比外面暖得多。”
莫妮娜闻言下意识看了我一眼，随后就发现我这时候已经醒了。
我还躺在沙发上，而特里克占据了房间里唯一的床铺，于是她两步走到沙发边，两手轻轻捧着我的脸，问：
“你们还打算回去么？……回去之后待在哪里？那里会不会冷？”
这时候鸟嘴医生似乎在嘀咕着什么，但由于那面粗糙皮革制成的鸟嘴面具的缘故，他的表情被遮挡住，完全看不出是不是他在说着什么，而只能听见轻微的低沉声音响起。
在莫妮娜赶来我身边的时候，他一直守在特里克的床边。
“我们……休息一会儿就回去。”我说完之后又犹豫了一下，补充说，“……不对，还是看特里克他的意见吧。”
特里克的声音响起，我这时才知道他其实已经醒了。
“‘那里应该是不会太冷的’……”特里克虚弱的声音响起，但是，却似乎是在复述着某人的话。
“莫妮娜小姐，你能让我和洛瓦夫莱还有这个先生单独待一会儿吗？”
鸟嘴医生随即叹了口气，于是我之后立刻反应过来，他这是在为自己的碎碎念被听去了而感到不快。
于是莫妮娜最后嘱咐了我们几句，就去到客厅里，留下我们两个少男少女和一个大人总共三个人待在房间里。
“医生，你知道我们的据点？”特里克虚弱地抬起头。
“把头用枕头枕好，不然我不会回答。”
特里克只得又将脑袋放下。
“本人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医生，无论如何，并不会过问太多……”鸟嘴医生补充道，“但是，你得好好休息，否则的话，无论怎样——我也要干涉你们的行为……”
“关于你们的据点。”鸟嘴医生顿了顿，“我以前曾进去过一次。”他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至于你们的话……哼，看来你们也挺幸运。”
“原来如此。”特里克的声音传来。他的眼睛依旧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但你是怎么猜到我们的据点是在那里的？”
“呵呵。”鸟嘴医生低沉的笑声响起，“领主用了四天时间都找不到的两个小家伙，不藏在那里，还能藏在哪里？”
看来，我俩失踪的这件事，这时候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
“你想问的只有这些吗？”随后鸟嘴医生提醒般地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正躺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看着他们的我，随即加入了谈话。
“……我们之后还会再见。”鸟嘴医生答非所问，“现在，请允许我保持神秘。”
他清了清嗓子，随即话锋一转：
“——整个庄园里的医生不多，但勉强算是个组织。我们采取轮流负责一个区域的规矩，而今天，是我到圣摩多这边来……所以你们的运气，看起来一直不错。
“我们这些医生……”他说。
“我们，也算是一些在科研领域上钻研的家伙。”他先对上我的视线，然后是特里克的视线，“即使经过领主有意识的筛选，我们依旧接触了不少的所谓‘禁忌的知识’。”
说到这里，他似乎是看了一眼特里克。
“你在礼拜那时候的尝试虽然莽撞，不过现在看来，你的确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同伴。”
所谓‘同伴’，指的应该就是我了。
“还行。”特里克笑了笑。
“其实，我的打算是，出狱了之后，到每个广场都吟一遍……只不过没想到……竟然第一次尝试就有了收获。”
我耸了耸肩，没对他的说法表示出什么异议。
“总而言之。”鸟嘴医生似乎压根没在听我们说的话，“这个庄园里的科技水平，十分高超……‘好帮手’那样的事物，它们并不是上帝创造的奇迹——反而是我们人类，是我们自身所创造的奇迹。”
特里克没有吭声。从他那严肃的表情来看，他听鸟嘴医生的叙述时，听得很认真。
“我们曾经有过无垠的世界，而这无垠的世界还未被我们探索完毕。”鸟嘴医生说，“在围墙之外，我们所探明的海洋区域分为十三大洋，所探明的陆地区域分为十九大洲。”
这倒是和我原先的世界有着极大的不同。
不过在我刚要无意识地表露出诧异的情绪时，他就说出了令人更加震惊的内容。
“除了我提到的那些，围墙之外的世界，我们的先人还有更加广阔的区域未曾探索。”他低沉平静的语气叙述道，“请注意，我刚刚提到的‘无垠’并不是形容词，而是说，围墙之外的世界是真正的‘无垠’。”
无限的资源？
“‘我们先人的城镇和国家遍布着所探明的每一块土地，他们的科技水平提高到所能提升至的极限，他们有着对科技不渝的野心和对自由无穷无尽的向往。’……”鸟嘴面具平静地说，“这是在某部史诗上所提到的话。”
虽然他说话的语气十分平淡，但我能注意，特里克的心里明显有什么被触动了。
“我们的文明本该一帆风顺地发展下去。”鸟嘴医生说，“但是，它现在已然濒临毁灭边缘……也就是说，围墙之内的世界，其实只是先人文明最后的余烬……”
我注意到，此时的特里克显然已经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种情绪中包含着对于某些宏大事物的敬畏，也包含着对于某种宏大事物的恐惧。
一个文明的终结。
一个宏大而伟大的舞台，一场宏大而伟大的戏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