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惜，即使是我刚才告知你们的那些，也只是我们医生所主观推断出的一切，因此，可信度存疑，证据同样不足。”鸟嘴医生说，“我们无从得知先人的文明究竟繁盛如何。”
“并且，那些已经是我所知道的一切。”鸟嘴医生的语气没有多少失望的意思，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挫败感，“对于围墙之外的事物，我们仍旧一无所知。”
“等等。”特里克提出了疑问，“你刚刚说……围墙外的世界是‘无限大’的，这是真的吗？”
“是的。”鸟嘴医生说，“即使文明已经发展到先人的那种程度，他们也从未探明过世界的全貌。”
我举起了手，提出了只有我这个现代人才能提出的问题。
“既然是‘无垠的世界’……”我粉嫩的脸蛋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待在这些巨大的围墙之内？”
鸟嘴医生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张粗糙的皮革面具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是示意我继续问下去。
“围墙外的事物，究竟有多恐怖？”我忐忑不定地问道。
鸟嘴医生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第一次表现出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我不知道。”鸟嘴医生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在我能接触到的史书上，所有关于那玩意儿的资料，都被我们的先人销毁了——仿佛仅仅是得知那东西的存在，都会使我们的文明遭到毁灭一般……”
一股未知的恐惧萦绕我的心头。
“只有图书馆里存放着你们需要的资料。”他说。
……
“好了，我能告诉你们的只有这么多。”鸟嘴医生收拾起行装，最后在离开之前留下这么一句。
“等等！为什么要告诉我能这些？！”特里克艰难地抬起头，朝外大喊了一句。
那张漆黑的鸟嘴面具闻声探入门来。
“我们之后会再见的。一定会再见的。”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等到再见面的时候，他一定会告诉我们他的动机的。
“特里克，你好些了吗。”我向床上躺着的少年问道。
“没死。”他这么回答，然后双眼盯着天花板，好像是在思索起什么。
我晃了晃小巧的脑袋，心里很快做好打算……这钟时候，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
鸟嘴医生在临走之前给他特地开了几片药，据他所说，这些是针对肺部感染的特殊药物，由先人的科技研制而成。也就是说，特里克不需要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吃上一周的普通药片，而是只要服用一天的疗程，就能治好他的咳嗽。
鸟嘴医生显然猜到了很多，现在，他很有可能已经猜到了我们想要潜入图书馆的打算，甚至也已经猜到了我们打算实施计划的时间，但从他所给予的帮助来看，不出意外的话，他是支持我们的行动的。
我想了一会儿，最后退出房间，留下特里克•诺科一人在房间里静静思考。或许他得知这些真相之后，已经开始打算知难而退了，因为他只是这个原本世界里的一个小小少年，只不过，我却不一样，因为我是异界的旅客，。
我退出门来，看到莫妮娜在不远的地方担忧地看着房间之中，准确的说，其实是看着房间里的两个病号。
“洛瓦夫莱！”她的声音不知不觉高了一些，“你没事吧。”
“没事了，我的头已经不疼了。”
我来到她身边，深深地抱了她一下。
对于洛瓦夫莱来说，她是一位能永远站在她身边的家人……我的鼻子有些酸，因为，我现在有些羡慕洛瓦夫莱了。
“怎么了。”莫妮娜再次轻轻捧起我的脸蛋，温柔地拍了拍我的后背，“……不哭，不哭，我一直在呢。”
哼，怎么她说话的语气和莉莉娅那么像。我才没感动呢。
我收起眼泪，然后默默坐在她身边。
“莫妮娜。”我抬起头，“我和特里克可能只回来这么一次。我们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什么？”莫妮娜差点没反应过来，“你们还要继续躲下去么？”
“嗯。”我点点头，然后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洛瓦夫莱……”
莫妮娜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我可以替你和领主好好谈谈的。”她说，“只要我坚决反对，他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以她的视角，她肯定还以为我是因为要继承领主的位置而感到害怕。
“维丹利在很久以前，还没变成现在这样。”她说，“那时候，他和我是恋人关系。”
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旁人或多或少都能猜到些什么，但，她这么向我坦白之后，我反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他那时是一个天才。”莫妮娜说，“精通乐器，热爱书籍，有着天生的天鹅般的优雅歌喉。他是我能见到的，身边最为优秀的男人。”
“在一次礼拜的时候，他与一个农户的小女孩相识，于是这之后，我和他彼此之间，保持了长达两年左右的书信来往。”莫妮娜说，“直到他的父亲下达了书信内容必须公示的命令，这种两小无猜的行为才告一段落。”
“之后，他只好亲自来找我，偶尔会带我去图书馆里，向我分享他经常看的那些骑士小说——他真的很喜欢那些小说。
“他那时说：‘在他的房间里，随手就能找到一本关于爱与牺牲的文学杰作’。”
莫妮娜停顿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
“……作为普通人家的孩子，我其实……是不得被批准进入图书馆的……所以，一直是维丹利偷偷带我进去……这样的关系，悄悄地持续了许多年。
“……除了我自己和维丹利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但是在某一天。”莫妮娜的神情恍然，“他和我正在图书馆里……我们那时正在寻找一些前人有趣的文学作品……那里只有文学作品，而且种类有限。
“但是那时候，维丹利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领主忽然进来，把门紧紧反锁上，双手搭在维丹利的肩上，语气颤抖而严肃。至于我……我那时躲在不远处的书架后，目睹了一切。”
“维丹利的父亲那时这么说——‘维丹利，你是我唯一的子嗣，你将继承我的事业。’”
我这时下意识地附和了一句：“和洛瓦夫莱的处境……倒是很像……”
不过莫妮娜显然没注意到句子里主语的错误，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
“‘维丹利，我的孩子，你很聪明，所以你会追求美好与阳光，你会追求女孩与温柔……但请让你的父亲……也就是我……让我为你呈现真正的这个世界。’
“——那时候维丹利的父亲是这么说的。
“之后，他们走下了图书馆里的那个我从来没见它被打开过的地下室，留当时还是女孩的我孤零零地一个人待在图书馆里，从白天等到黑夜，也在那里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维丹利守在床边，而我躺在领主宅子里的一个奢华的房间里。维丹利一边把自己爱看的骑士小说打包，一边告诉我，他有事要忙，这段时间不要见面。
“他说：‘我会把这些书放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幸好这些书最后被特里克找到了。
“那之后，我与他私底下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是在丰收的时候，或者是在礼拜的时候，还有是在节日的时候，我看着他陪着父亲巡视人们的工作，而他也冷淡地看着我，仅此而已。”
进行过脑部手术后，还能如此冷静清醒，这样的人可真少见。
“洛瓦夫莱。”莫妮娜的双眼忽然恢复了神采。她看着我：“我能肯定，当时的维丹利绝对没有被进行过什么他那时口中所说的‘脑部手术’。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深邃而清明，他不可能有着被玷污过的人格。”
什……好吧，那就是我猜错了。
“其实……维丹利没有你们所想的那么坏……他只是，压力太大了而已。”莫妮娜说了很多话，最后这部分，却像是冒险故事里高潮部分过后的结尾段落，只是总结性地这么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姐姐。”我原本想接着叫她莫妮娜的，但是话到嘴边就成了“姐姐”。
洛瓦夫莱的记忆，依旧在影响我。
“我必须去找到真相。因为真相就等待着被我寻找。”我借用了特里克的说辞，“请你……不要把我们的动向告诉维丹利先生……我向你保证，如果之后这件事威胁到了我们自己的安全的话……那么我们一定会及时停下的。”
其实，特里克或许会停下，但我不会停下。
我不是洛瓦夫莱，我是顾灵，我是‘术师’，我是原本世界里最强大的能力者。
我可能没有特里克那样聪明，也没有莉莉娅那样擅长随机应变，也不像默渊那样见闻广博，甚至，就连我的体型，也比别人小上了一大截。
但我唯一的优势就是，我知道我的这些缺点，并且即便有着这些缺点，我也会一如既往地坚持着一些在别人眼里无所谓的事情。
“莫妮娜小姐。”特里克虚弱地扶着门框，并从门后探出半截身体，“真相，永远是等着被人发掘的。”
很好。
我轻笑一声。
特里克•诺科……他，也没有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