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挣脱开睡意的拥抱而醒来,已经是清晨,滴滴露水从小草上垂下,最后滴落在不远处的地面。
天灾还没迫近。
共生体也没有来袭。
拖着带刃长弓,我来到围墙上那一大片的缺口上,眺望着远方,只见朦胧的黑色云雾,以及依旧望不见的太阳所垂落的光线。
不知怎地,我忽然有些疲惫,似乎是因为这让我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我好累,我不想在接着待在这个世界里了。
虽然说着“责任越大,能力越大”……什么的,但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顾灵,我不是术师,我没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我只想见到莉莉娅,我只想待在自己的小小店铺里,每天和自己喜欢的人说说话,聊聊天,这样就够了。
“顾灵!”
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声,也是那只我最在乎的白色大狼的声音。脑袋昏昏沉沉的,我只能垂眸看向,投过去一个疲惫的视线。
“顾灵……”少女来到我的身边,轻轻拍着我的背,“你累了?……休息一下吧。”
“累了,好累……”我犯着迷糊,不知不觉间带上了哭腔,“莉莉娅,我想睡觉……呜呜……”
“那我来背住你,睡吧。”莉莉娅说,“……你现在的能力等级……是破级,对吧。”
“嗯。”我点点头,又抽了抽鼻涕。
“嗯……破级时候的体能比祟级差了两倍……怪不得。”她抬起小手揉了揉我的脑袋,“睡吧睡吧,之后的事情……我会处理。”
虽然说是争取到了被莉莉娅背着睡觉的权利,但我的脑袋一片胀痛,累得完全睡不着……正是由此,我才会在入睡不超过两小时的情况下醒来。
“特里克,顾灵她……无法接着战斗了。”莉莉娅对着一个方向说道,“我们帮不了你了。”
而那个方向很快传来了一阵我已经十分熟悉的脚步声,轻便而迅捷,每一步都稳稳地踏好。
“……她能在今天之内恢复力量吗?”特里克的声音忽然近了一些,“……抱歉,我知道她很累了,但是……今天或许是我唯一的机会。”
“顾灵她等一会儿就能恢复。”我听见莉莉娅这么说,“顾灵……特里克他之后大概率是回不来了。”她忽然对我悄声说。
“怎么——”特里克倒是听见了。
他似乎有些诧异,不过最后只是哑声失笑。
“你发现我潜入奥斯瓦尔德家族的事情了?”他前言不搭后语地问。
“嗯,不止是发现了,我还注意到你把那些我没能破译的密文给破解了。”
莉莉娅又耸了耸肩,抖得我睡不舒服。
密文?什么密文?
“那张密文是谁写下的?……”特里克笑了笑,问了这么一句,“你又是什么时候找到的?”
“是科雷诺写下的。”莉莉娅说,“也就是维多利亚的父亲,科雷诺•修斯•奥斯瓦尔德……至于找到的时间……是礼拜那天,你被抓之后的晚上。”
她停顿了一会儿,最后将脸蛋凑近我的脸蛋,呼出的热气搞得我有些痒痒的:“顾灵……那时候我原本就打算告诉你这件事,不过我没能破译出密文,告诉你这些也没用。”
原来那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是这个意思……我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想起那天晚上所看见的莉莉娅的神情。
“再重复一下破译内容怎么样?”莉莉娅抬起头,那些呼在我脸上的气息转移到了空气中,“关于那纸密文的内容……顾灵,你也听着。”
特里克点了点头,随后开口:
“‘唯有最荒诞的骑士,能够截停追猎者的恐怖。’
“‘截停猎手的追杀后,将有敢于牺牲与奉献的强大勇士,进入猎手之中,击溃那些扭曲的共生体,以及那位于天灾正中的能量内核。’
“‘能量内核被击破不是追猎者的终点,它还需要被确保无法再次恢复活性……换言之,需要再次击溃它……至此,才是真正地杀死了它。’”
“你应该知道,这只是没有经过证实的猜测吧。”莉莉娅的声音响起,“顾灵只能参与第三阶段,前面的两个阶段……我是不会允许你让她冒险尝试的。”
第三阶段……听着应该是让我给濒死的天灾补刀的意思。
“第三阶段就够了。”特里克轻笑一声,“你发现了吗?……那片位于不远处的天灾云,已经在黎明投下第一束光线的时候,就停止了移动。”
“它被截停了?”莉莉娅说道,“可是顾灵完全没有靠近那片天灾……”
“是的。”特里克说,“所以截停它的人,并不是你抱着的那位小女孩。”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或者是沉默了许久,总之,直到最后,他也没有继续开口。
莉莉娅轻轻抱着我,在一片树荫的下面蹲下,为我哼着或许是她幼时听来的歌谣。在莉莉娅的陪伴下,我安心地沉沉睡去。
——
而在我并不知晓的黎明到来的不久前,在围墙之外的区域里……
骑士正在发起冲锋。
草木呼啸,疾风奔驰在他的耳旁。
透过云层洒下的白闪之光是他的甲胄,原野上蔓延的落雨是他意志的延伸,此刻没有太阳,骑士就是这片大地上唯一的太阳。
天灾已经追逐在他的身后多时,骑士意志之坚定,足以让这恐怖的追猎者忽视其他任何的情感,在身后的远处不停追逐着他,仿佛追逐火球,不知倦怠,也不知时间。
骑士的马匹嘶鸣着,发出嘶吼的声音,甲胄碰撞,在寂静无声的原野上响彻,而那身后的巨大阴影沉闷着,不作任何声响,像是知道最终骑士会停下,而最终它也将能够将这位胆大妄为的骑士所吞噬。
马蹄阵阵,扬起一次又一次的尘土,骑士知道,自己距离第一次停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而停下之时,便是他与天灾决胜之时。
——
特里克在茫茫的原野上骑马行进,迎着晨曦,伴着朝露。
双腿迈过了无数的石块与泥土,特里克的心中忽然了然。
在这些石块与泥土之下,还存在着那些由几代之前的人们所制造的钢铁巨兽。
……金属的光泽透过大地的裂隙露出,平原的对面可以望见一些庞大而臃肿的地标。这些地标因为天灾的存在,此刻仅剩下了一些断壁残垣而已……在以前,人们的家曾是那么的宽广。
忽然有一道微风吹来,拂过他的耳旁,柔顺他的发梢,让他想起那两位与自己许久未见的老人,和他们对自己的叮嘱。
“特里克……”
他们说了很多,以至于特里克只能记住他们对他名字的呼唤声。
他或许曾和他们说过决裂的原因,又或许他未曾说明原因。
他只需要给人们一个理由,告诉人们,特里克•诺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混,也就只有这样一个混混,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违反庄园里的规定,才会一次又一次被送进埃斯顿铁牢狱之中。
平冤昭雪,对他而言是不可能的,他注定是孤独的。
但是,既然如此,他此时的姿态,便更不是那个人们眼中自私的他,反而是某种更高尚的事物,或人。
不知在马背上行了多久,行了多远,终于,他来到了天灾的下方,因此得以仰望着那团永远翻涌着的墨黑云雾。倒流的黑色雨滴缓缓升起,但对他而言已经构不成多大的威胁,因为他知道,这漫天的咆哮天灾已经被某个意料之外的家伙给截停了……他想起鸟嘴医生所说的。
……
“你不必知道我究竟是谁。
“世界上有很多人,你可能完全不了解他,但对于同一个目标,你们最终会站在一起。”
……
那个意料之外的家伙,究竟是谁?他心里有了答案,但他把这个答案忘却了。他来到那匹独自脱身的骏马旁边,轻轻抚摸它的鬃毛,从衣袖里抽出一张纸,在其之上,写下了截停天灾者的名字,又细细论述了他的一生,最后折好,夹在马匹的鞍具之间,拍拍它的背脊,让其回到远处的庄园。同样,他自己的马匹也被这么命令了回去,只是没有同样携带着他的名字而已。
在没有人能看到的地方,特里克迈着沉重的步伐,向着天灾之中缓步而有力地前行。身边倒流的物质划破他的衣襟,但现在的天灾,已经无力去影响这位入侵者的本体……现在对特里克而言唯一的威胁,只有那些此刻在天灾的内部,真正意义上不死不灭的共生体……而这也是最有可能杀死他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