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尸骸堆叠,每一步踏在地面上都有轻声的脆响发出,随后脚步慢慢陷入其中,有如坠落。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特里克小心翼翼地平复下内心的波动,在无数粘稠共生体之中穿行,渐渐来到一片漆黑中的那点点光亮……共生体难以察觉心如止水的人类,因此,他才有了些许机会。
他砸下手中的长剑,一个突入,似乎能够就此刺破能量内核的护罩,但显然他无法成功,这能量护罩轻轻震颤些许,接着再无波澜掀起……但或许并非是再无波澜,因为四周的共生体明显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已经开始向内核的周边聚集。
他已经像这样被察觉了无数次,换言之,也就是说,他已经尝试了无数次,但直到目前,仍未有一次成功,但共生体迟早会真正发现他的存在。
……天灾依旧存在,没人能打破它的防护。
他的脚下踩到了某些人类头骨,让他险些摔倒。他这时才意识到……为何这些尸骸没有被转换成那些漆黑的物质,而是静静地存在于这天灾之中?
——没有微生物的打扰,这些尸骨虽然辨认不出模样,但依旧作为干尸而保存完好。
这些尸骨数量众多,几乎形成了一个巨型的山坡,而在山坡的顶端,就是那颗硕大的能量内核。天灾的行动依赖于将物质转化为自身的能量,而那些能量就储存在内核之中,击碎了内核,就是击碎了天灾。
那能量内核有山峦般大小,四周散着蓝紫色的迷乱光辉,但当细细看去时,就能看见其中的一处泄露出了许多的能量,那一处究竟是哪里?那一处在山坡的另一端,特里克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向那处走去。
他来到能量泄露之处,看到一具倒下的盔甲,金发飘扬,有如那人身前时一般俊秀飘逸。
无数的尸骸累积在特里克和那人身下,特里克忽然明白了维丹利能够破开这道屏障而勉强逼停天灾的原因……这或许并不是天灾的弱点,这或许甚至是天灾最强硬的部位,但是,在领主维丹利之前,有无数同他一样的骑士来到了这里,一次又一次地冲击天灾的能量内核,尽管天灾能够恢复自己的伤势,但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们,他们的意志也同样会代代不息地传承下去,直到最后强大到足以破开这面最强硬的盾为止。
这些在内核下匍匐的尸骨们选择了最无用的做法,心怀着最坚毅的意志,冲开了最是不可能冲开的防御。而特里克,如今也将要加入他们的行列,作为终结这天灾的最后一代人。他的身躯其实已经被共生体截断,转化时的黑烟从他只剩下一半的腹部冒出,他的眼神开始涣散,他的意识逐渐瓦解。凭借着一下接着一下地爬行,特里克最终才得以来到了这具盔甲的旁边,在将死未死时领悟了领主维丹利,以及其他骑士们的意志。
于是,由此,他不再是特里克,特里克已经死了,而他已经成为了某种更为令人震悚的事物……那具铠甲缓缓站起,盔甲与盔甲之间由共生体特有的漆黑物质黏连而起,但那玩意儿绝对不是共生体,因为当这句盔甲站起的一刹那,附近的所有共生体便已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之中……
本能,让这些共生体学会猎杀,但本能,也让它们同样会恐惧死亡。
“特里克•诺科”的身躯被包裹在盔甲之中,但他并不是真正的特里克•诺科,他现在可以是领主维丹利,也可以是洛瓦夫莱的父亲安迪•基诺•斯库特,当然也可以是特里克•诺科本尊,但他不是这片尸骸中的任何人,但这片尸骸中的每个人都是他。
于是盔甲的长剑挥起,又重重落下,一次又一次地鞭笞着满目疮痍的天灾。天灾在嘶吼,天灾在愤怒,但骑士不予理会,骑士不屑于理会,骑士只有杀死天灾的使命和任务。
天灾在骑士的鞭笞下逐渐崩坏,而那骑士也在不知不觉中发出了荒诞而诡异的狂笑,像是在嘲笑那脆弱不堪的天灾,又像是为自己的成功而喜悦不止。他狂笑着,隐隐还能听见里面那张扭曲的面孔吐出几乎难以察觉的一个不断被重复着的字句——
“杀死天灾!”
……
许久之前。
在出发之前,维丹利在自己书屋前凝目远视,看着远天边际不断逼近的巨大乌云,将自己对天灾的研究笔记放在书桌上,摊开,在末了写上一句简短的话:“牺牲与荣誉,从来不可只得其一。”
他在屋内留下字条交代好自己的后事,整理起自己的着装,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他又很快意识到,面对死亡,又有什么人能够镇静下来?只不过是在死期来临前,能够更晚地意识到自己的丑态罢了。
一道微风拂过,也许正是因为这道微风,维丹利才下定了决心。或许,没有这道微风拂过维丹利那有些发胀的脑部的话,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一切就都将会毁灭在天灾的席卷之势下。
而这道微风已经在此时此地拂过了。它唤醒了一名骑士,唤醒了一个对生活妥协已久的少年,唤醒了它本不应该唤醒的一切……
于是少年将行装褪去,换上那具自己在儿时偷偷收藏起来的高大甲胄,又将自己的骏马武装得好生气派,最后哈哈大笑着,留给别人一道只能看见飘扬的金色秀发的背影,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用每一代领主所拥有的那把围墙大门的钥匙,打开了通向围墙之外的道路。
天灾向着与庄园相反的方向追逐了他一天一夜,而就在马匹累倒的时候,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像是在表明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并且凭此机会,与那狂妄的天灾展开一决高下的生死冲突。
维丹利最初或许并没想到要杀死天灾,他一开始的目的便只是诱开天灾,但在与天灾交锋的那一瞬间,一种强烈的情感充斥了他的内心,他就如同那些存在于尸山中的前辈那样,以杀死天灾的决心,向其发动了进攻,而他也的确如同他的前辈们和他自己所期望的那样,刺破了天灾的防御,并最终,同他的前辈们那样,成为了那些尸骸中的一部分。
传言中那能杀死天灾的最荒诞之骑士,便是人类之勇气和毅力。
……
几个小时后,天灾在不远处的地方发出了悲恸一般的动静,引得我和莉莉娅向其望去。
“计划就是,等特里克把那玩意儿从‘假死状态’给过渡到‘过载状态’之后,你再运用你全身的能量来轰击那团天灾,这样,天灾就会像一个气球那样爆开——当然了,不是让你吹气,而是让你轰击它,进攻它,刺爆它。”
莉莉娅对我叮嘱说。
我在手中凝聚起能量,以确认自己的力量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接着,我问道:
“特里克还能回来吗?”
莉莉娅想了想,脑袋歪了个弧度:“有只苍蝇飞到你手上,把你盯得半死不活,那你会怎么做?……”
“行了,你别比喻了。”我制止了莉莉娅,“……呐,话说,莉莉娅你说话什么时候这么冲了?”
“啊……你就当作是维多利亚对我的影响吧。”
莉莉娅挠了挠头,以期证明自己的无害。
“其实问题不大,小事儿,小事儿,嘿嘿……”她傻笑几声,又变回了平时那只傻狗。
“你不会……”我看了她一眼,语气里故作严肃,“……是个白切黑吧?”
“诶诶,被看穿了。”她故作惊讶地把手掌靠在嘴边,红唇微微张大。
“你这么一表现我倒觉得更像了……”我伸出一只手,然后又伸出一只,伸向莉莉娅,张得大大的:“……快,莉莉娅,抱我。”
见我忽然这么说,她倏忽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眼神在乱飘,动作也在乱飘,直到最后,才把手穿过我的腰间,搂住我小小的身体。
“嗯,果然,还是那只傻狗。”我把脑袋埋在她的衣服上,使劲蹭了蹭,“哼嗯,认证完成。”
“……顾灵你真幼稚。”莉莉娅有些无奈地说。
“我可不幼稚。”我说,“你知道……特修斯之船吧。”
“喔……原来你是那个意思。”
莉莉娅愣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宠溺的眼神看着我……“我好好的呢。”她用手指的指肚轻轻捻起我的两小撮黑发,“其实,我和维多利亚的遭遇,确实很像……或许这就是让我暂时取代她的身份的原因。”
“嗯嗯,明白了。”我又使劲蹭了蹭莉莉娅,“那我们……现在去到天灾那边……给它来个了结吧。”
莉莉娅把我的脑袋挪开,身子一抖,就变成了那只白色的大狼。她的狼人能力几近恢复完全,现在已经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控制变身狼形态后的体型大小了。
白色大狼在原野上奔跑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但尽管如此,也花了我们半个小时的时间才来到那天灾气象体的边界,从外面朝内里探望,竟能够看到一座堆叠成山般的尸骨堆存在于追猎者天灾的体内,黑压压一片,阴森而可怖。
天灾气象体只是追猎者天灾所引发的自然现象,被气象体所笼罩的事物才是天灾的本体——一种混沌、黑暗、不可见其本真的事物。
但只要来到气象体边界,我的能量也应该大抵上就足够了……在此说明一下,祟级时带来的能力提升为“破级时获得的增益提升效果提升至原来的三倍,其余的能力者各项指标同样提升至原来的三倍”这两点,所以破级时我的能量总量比起祟级差了两倍,但也同样不容小觑……非要举个例子的话,就想想三分之一的太平洋究竟能淹死多少人吧……
……耳旁回荡着天灾的嘶吼声,在此时,竟显得它比起一场灾难而言,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生物。只是我心里明白,无论是强大还是弱小的东西,它们垂死挣扎时和求饶时的姿态都是一个样儿,所以,我不会去可怜这个造成了无数伤亡的追猎者。
在莉莉娅的保护下,我蓄积起全部能量,在强度达到顶峰时,尽数倾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