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见过最蓝的天。
从认识了钢筋丛林与霓虹晚霞之后，她就很少再仰望灰蒙蒙的天空。
风，伴随着和煦的阳光。草叶在耳边莎莎作响。
纪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一片望不着边际的青翠山丘。
她站起身。
云朵滚滚，阳光穿过它们，还有灰尘，纪若知道这叫做丁达尔效应。
她深嗅了一口混杂着泥土气味的风。
眼前没有以往的游戏UI，就像看见现实一样，看见了这个世界。
纪若想试着用手去遮挡阳光，这才发觉到自己的右手好像一直蜷握着什么东西。
她慢慢张开手——掌心里的一颗种子。
“种下它吧。”
背后忽然有人说话。
纪若转过身，看见一位被白光笼罩着的少女。
“这是什么？”
“种子。”
“我知道，我是说它是什么种子？”纪若说完话之后，才发觉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感觉到胸闷气短。
少女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说：“世界。”
“世界？世界的种子？”
少女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好像是默认，又好像对纪若的回答不甚满意。
纪若问：“这是哪里？”
“这里不是一个空间。”少女解释说：“所以我无法描述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是空间？什么意思？”
“它是你主体的完全具象化。流俗的说法，这里是你的精神世界。”
“精神世界？那灵魂是存在的吗？”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那，你是谁？”
“我是具有自主决策能力的主体复制体。”
“嗯……什么叫自主决策能力的主体复制体？你没有名字吗？”
少女没有回答。纪若明白这种不回答也是少女的一个答案。她没有名字。
“好吧。”纪若说：“那我是怎么来到这里……嗯，我的主体的完全具象化？”
“你在载体置换的过程中被切断了传输链接，失去了和载体的联系能力。同时按照原则，我不能将你置于新的载体。因此临时决策保存你的主体。”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可以换一种我能够理解的说法吗？”
少女又沉默了，大概是在思考。接着她再次解释说：“流俗地说，你在交换身体的过程中，被切断了精神与身体的联系。你同时还有一具身体可以使用，但按照原则，我不能擅自决定令你进入这具身体。因此我不得不将你以这种方式保存下来。”
“交换……身体？”
“是的。”
那一瞬间，纪若想到了很多很多……游戏里真实到诡异的世界观和知觉系统。
“你是说，游戏里的世界是真实世界？”
“按照你的理解水平，是的，是真实的世界。”
“我……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我又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也就是说我真的变成了那个……那个神乐优？”
少女平静地说：“你进入的新载体与你本来拥有的载体差异很大，但能拥有这个载体，是因为你具有与其相符合的潜力。其代价，则是在载体置换开始之后，你会从原本的载体上‘脱落’。”
“我……我勉强能理解。但你说的脱落是什么意思？”
“主体产生的基础是载体，因此主体具有载体的特性。但当主体置换了新载体之后，会自动磨合并交互出新载体的特性。两个载体差异过大会导致其特性也有相当大的差异，这种差异的冲突会导致某一个载体的特性在主体中消解。从而造成主体在该载体上无法适配的情况，这个现象称为‘脱落’。”
“……那，我的意思是，我应该怎么办？”
少女接着说：“你现在有几个选择：
一、放弃原本的载体，彻底适配新载体。
二、取消你的主体存在。”
“可以换个我能听懂的说法吗？”
少女的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纪若却感觉到一种对方在鄙视自己的情绪……尽管纪若知道这大概率只是自己的臆想。
“一、放弃‘纪若’的身体，选择‘神乐优’的身体。代价是你之后无法回到‘纪若’所在的世界。”
“二、我会取消你的精神世界。流俗地说，你会死亡。”
纪若怔了怔，随机反问：“这不就只有一个选项吗？”
“是两个。”
“死亡也是选项？”
“是的。”
“我不理解。”纪若皱眉问：“难道我就不能返回到‘纪若’的身体吗？我只能二选一？”
少女回答：“在‘纪若’的世界里，你被切断了与‘纪若’的链接。‘纪若’载体现在处于脱机状态，在不链接的情况下，我无法将你接入该载体。”
纪若似乎明白了少女到底在说什么，于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这么说……我，或者说纪若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无法判断该载体的生理状况，但在仅失去主体的情况下，载体如果得到良好的维护，并不会失去生命特征。”
纪若想起来在自己被强制中断连接前，收到过‘联系附近医院’的告知。大概自己的身体应该会被医院维护起来。
“那么如果链接上了这个载体，我是不是就可以返回原本的世界了？”
少女听到后迟钝了一会，回答道：“是的。”
“那么，我如果先进入‘神乐优’的身体，然后再想办法将‘纪若’的身体链接进游戏里，我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是的。”少女话锋一转：“但你会再次出现‘脱落’的情况。”
“你说的这个脱落，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会影响你的主体。”
“比如呢？”
“在没有发生之前，我无法判断会发生什么情况。”
虽然答复模棱两可，但纪若也大概掌握了现在的情况。选择一，明显是一个有更多选项可能的选项。完全可以在链接了神乐优之后，让游戏里的朋友给现实的自己链接上虚拟设备。这样自己就可以返回到现实世界了。
不过纪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请问，是不是外星人创造了《奈落》？这种科技完全就不是地球能够想象的吧？置换身体这种技术……”
少女大概是认为纪若的提问没有任何价值，只是简单地摇了摇头。
她说：“种下它吧。”
“我手里的种子？”
“是的。”
“是对我有什么帮助吗？”
“没有，它只是一个种子。”
“好吧。”
纪若半蹲下来，用手扒开一小块泥土，将手里的种子放进了小土坑，再用泥土将它埋上。
“可以了吗？”
“它会长成一棵大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