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薇的话简直就像是一心求死,才两三天的功夫,居然有了这么大的反差,看来有必要了解一下此前的经历。直接问已经不现实了,因为一心求死的她肯定认为说出自己的过往就等于乞求他的怜悯,而这正是他不想要的,于是他想到了罗萨福。
只有自己的命令,才能让她自杀,伊欧绝对不相信。
“来把药吃了,身体好了之后等我命令干活。”伊欧找出安眠药,放到希尔薇手里。她二话不说,塞进嘴里,咀嚼了一番,然后咽下。
“苦吗?”
“苦,但是没有什么大不了。”
“很好,躺下睡吧。”
“好的,主人。”
希尔薇的态度明摆就是在挑衅他,伊欧是看出来了,所以绝不会如她所愿。
先让她睡过去,避免她做傻事。
伊欧一声不吭的出门了,去了罗萨福那里。得知奴隶牢房属于莫克顿所有,要想进去必须得到他的同意。
于是伊欧回了趟家,带上一大箱的医药用品,这是为了找一个正当的理由。因为希尔薇的病可能是在牢里感染的,所以可以借为奴隶看病为由进去。他招呼了一辆马车,驶向莫克顿府上。
“恩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莫克顿迎接伊欧进了府内。
“因为前不久您送来的奴隶生了场大病,所以我怀疑您所经营的奴隶牢房里的奴隶或许也已经被感染了,为了不让您造成损失,我特意带了药品给他们看看病。”
“哎呀呀,实在是太感谢你了!”莫克顿一听显然是很高兴的。
“请不用客气,算是我为您的一点小回报。”伊欧笑着说。
“先生,这个可不对啊,应该是我要好好感谢你呀!”莫克顿抱有歉意的回答:“可以,就有劳您了,我给您找两个人带路。”他拍拍手:“路撒,布瑟斯!”然后门外走进两个人。
两人一见到伊欧也是大吃一惊,他怎么会在这里?但二人保持镇静,听莫克顿的安排。
“伊欧先生,可是我的贵客,你们带着他的物品去牢里,记得好好对待他,他说的话就等于我说的话。”
二人略微翻了一翻手上提的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医药用品啊,原来如此,他是来给奴隶看病的。布瑟斯幸灾乐祸的想,太好了,有人给我收拾奴隶的烂摊子了!
“总之先带我去希尔薇的牢房。”
“好的。”
牢房里相对外面真的太昏暗了,若不是前面布瑟斯撑着灯,这每一步伊欧都要小心翼翼的。再加上这微妙的气息,足以令人窒息,这种环境下,奴隶们能活这么久,太让人惊讶了。
伊欧捂住口鼻,左右观望,隐隐约约看见一张张枯瘦的脸——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像是通往地狱路上的孤魂野鬼,瘦骨嶙峋空洞的眼神,似乎能吞噬一切。
即使如此,也有人买,也有人买啊……
“先生,到了。”路撒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好,先给我讲讲,最近发生了什么?”
牢房的环境固然糟糕,但像那些已习惯了的奴隶,还是勉强活着,因此突发疾病一定和牢里的突发状况有关,伊欧推测。
“昨天才发现,旁边的牢房里的奴隶死了,看尸体估计死了好几天了。”
“性别,年龄,尸体呢?”
“男的,大约十一二岁,已经火化了。”
“那么他是怎么死的?”
“伤口感染吧,那小子之前想偷偷逃走,我们就小小的教训了他一下,没想到一不小心给他腿打断了……”
伊欧斜着眼看着布瑟斯:“明白了,希尔薇最后接触的是他吧?”
“应该是的。”
病原可能八九不离十就是他。
“我进去看看。”
“明白。”
布瑟斯拿出钥匙打开门,伊欧进了牢房,提着灯环顾了一圈。
“窗户?”伊欧扭头看向希尔薇的牢房。天气好时,阳光应该能从这里照进来吧?整座牢里这个位置还算比较好的吧?
伊欧想着,又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了,于是就往回走,刚迈出两步,就踩到了什么东西。硬硬的,他俯身捡起。这是什么?
“先生发现了什么吗?”
布瑟斯看着弯腰的伊欧,好奇地问。
伊欧连忙把东西揣进口袋里:“没什么,踩着石子了。”
“大致已经了解了,布瑟斯,你去打一桶水。路撒,你提着箱子跟我来,我给他们打预防针。”
“明白。”两人回应。
“先生,这房间就不一个一个进去了,我直接下令吧。”路撒说。
“可以。”
路撒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所有奴隶把胳膊伸到栅栏外!接下来开始打针!快点快点!不听话的话,一会儿挨收拾!”于是,牢房开始有些许骚动,不过只有脚步声。不一会儿,让伊欧倒吸两气,不寒而栗的是一张张鬼一样的面孔,这才是真正的行尸走肉啊,伊欧心里是五味杂陈。
“这个牢房里也是空的吗?怎么没见人?”伊欧转到身后的牢房问。
“哦,有的,看来是不太听话的。等着我去把他拉出来!”路撒正准备动手,就被伊欧拦下:“不用,我们先给其他奴隶打针,一会儿再来。”
伊欧是怕路撒又给打出人命了,如果真有意外,自己就白治了。
“来吧,开始干活。”等到布瑟斯过来,伊欧发话。
伊欧先洗洗手,接着让路撒给奴隶及将打针的部位清洗一下。
“好了,记得摁好棉签,一天之内尽量别让打针处沾水。”伊欧习惯性的说出日常的交代语,可回应他的是一双空洞且冰凉的眼神和机械一般的——“是。”
伊欧身子微微后仰,看着一排排像他一样的奴隶,无言的等待着。刹那间,他竟觉得自己不是在给人看病,倒像是给一群待宰的牲口推迟宰杀的日期,一股罪恶感袭来,为什么觉得自己成了杀人的帮凶?他只是个医生,救人是他的本分,这是绝对不会有错的,绝对不会……伊欧这样安慰安慰自己,继续他的工作。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一个个没有生色的躯体,仿佛一具具下坠的尸体,压的他喘不过气,如果当初年幼的他没有从尸山血海中爬出,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
如果自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或许好受很多。希尔薇是否也是这么想的呢,伊欧沉默了。
头一次为治好了病人的病而失落;头一次为医生的身份而感到无力。
“走,拐回去。”伊欧淡淡地说着,迈着沉重的步子。
“不用喊他把门打开,我进去就好。”伊欧提着灯照向牢内,伴随着向前的步子,光照出了穿缩在墙角的身影,此时,那人正在发抖。
“刚才的命令没听到吗?想挨揍是吧!”路撒一声呵斥,让他抖得更厉害。
伊欧按住路撒的肩:“我来。”但依然奇怪的是,即使路撒,布瑟斯不在上前那人也还是拼了命似的往后挪动身子,即使没有后路。
“难道是在怕我?不应该……”伊欧扭头看了一眼路撒与布瑟斯,才察觉到他害怕的是他们。
“你们先出去,退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我好稳定他。”路撒和布瑟斯点头。
“先生,小心。”路撒放下东西,出了牢房。
约莫着他们走了,伊欧才上前。
“他们走了,你不用再害怕了,我先给你打针吧。”伊欧上前。
“不用了!”他伸手握住右的手腕,又因为起身幅度过大,忍不住开始咳嗽。
“求你了,不用了……”
“你的病情已经相当严重了,不抓紧治疗,你会死的!”伊欧拿开他的手,将自己的手伸向箱子。
“难道治好了我们的病?我们就能活命吗?”
他一句话让伊欧愣住。
“拜托了,让我早点死吧,不用管我。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为什么让我在这里受苦?”他欲哭无泪,但又无可奈何。
“可我也没有错,我只是在履行医生的职责。”
他说出的话,连自己都觉得生硬而冰凉,他摁下针管,打完了针。
“抱歉。”伊欧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开了口。
“为什么道歉?你说的没错,救人是你的职责,你没有错,你是个好医生,让你为难是我的不对,抱歉。”一针下去后,他的情绪稳定了不少,但话里透露着苦涩。
“我……”
“你是来找希尔薇的吧?”那人一开口,就吓了伊欧一跳,看着他,他倚靠在墙角也看着伊欧。
“她现在在我家里。”
“她没事吧?”
“没事,只是好像失去了什么……”
“当然了,失去了自己唯一的朋友,当然难过了。”
伊欧皱眉:“此话怎讲,你知道什么?”
“那个死了的男孩,就是她的朋友。”
“原来如此啊,所以她才会变成那样。”伊欧恍然大悟。
“最初我被关到这里的时候,认为一切都完了。后来看见他们,我竟然觉得还有希望,真是讽刺,一个大人,居然被两个小孩拯救了。”他苦笑。
“他们两个都是好孩子,他们明明还小,却要遭遇这些。”
“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所以……”他撑起身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强求你能否好好照顾希尔薇,也许他做了一些坏事,但希望你能好好引导她,当一个好人,拜托了。”这是来自一个不成器的大人的请求。
“我当然会答应你,我也是为此而来到这里的,请起来吧!”伊欧扶住他的身子,把他拉起。
“谢谢!谢谢!”他拉着伊欧的手,仿佛得到了神明的垂爱一般。感激着,这一幕看得伊欧有说不尽的酸楚。
于是他忍不住说:“如果可以,我把你买下,给你自由之身。”
“不需要。”
“为什么?这样你不就能好好活着了吗?”伊欧没想到他会拒绝。
“你是个好人,如果你买下我,将来就会买下第二个,第三个一旦开头便无法停下来。我不希望你承担你根本不需要承担的责任,希尔薇是我唯一的奢望,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请求你收手吧,有些人注定无法被拯救。”
“对不起,又说了一些胡话,对不起,你还是离开这里吧。”
伊欧听了心里更加五味杂陈,又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哦对了,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伊欧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好似一个木头做的戒指。
他瞪大眼,说:“这是那个小男孩的木戒指吧,希尔薇应该比我知道的更多。”
“明白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没有了,谢谢你能听我说这么多。”虽然他知道路撒和布瑟斯的计划,但他并不打算告诉伊欧,因为他觉得这样可能会给业务带来没有必要的麻烦。
“也谢谢你让我了解了一些事,我会照顾好她的。”
“嗯,永别了,先生。”
伊欧提着东西转过身,房门就在面前,但他却始终迈不出脚步,有句话如梗在喉,伊欧觉得必须要告诉他,纵使没有希望。
“请好好活下去,即使没有明天。”
他抬头看向伊欧的背影,愣住了。
“再见。”
伊欧说完就离开了,只留下他痴痴的望着。
“如果有人即使在我放弃的时候,也愿意救我的话,那我愿意为你而活着。”
“再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