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女孩，此刻她手里正握着一杯热茶坐在陈警官的办公椅上，垂着头望着杯中的袅袅青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据陈警官说那杯茶是上好的铁观音，斯科特心想着，那个女孩该不会是在怀疑这茶是不是真的吧。
斯科特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在女孩面前晃了晃：“介意吗？”
“……”
“算了。”说着斯科特转身打开办公室的门走到外面。办公室是向陈警官借的，而此时陈警官正在一旁的会议室里开紧急会议。警察局里来来往往的人们用一种在动物园里看动物的眼神不时向斯科特望了几眼，但他毫不在意，靠在门上点着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突然兰斯急匆匆地闯进了警局，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朝斯科特走了过来：
“原来你在这里啊。”
“处理得怎么样了？”
“已经送到精神病院了，”兰斯接过斯科特递来的香烟，点着吸了一口，接着说道：“他这辈子是别想出来了。”
“干的好啊。”斯科特撇了撇嘴角。
“……那么，那女孩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就目前的反应来看她的恢复能力算是好的了。”斯科特仰头望着空中飘缈的烟雾，皱了下眉头：“其他人的话恐怕要等到明天早上才会恢复清醒。”
“是因为那块蓝石吗？”
斯科特摇了摇头：“不，跟那个没关系。我想也许她以前也曾遭到过这样的事，所以才会产生这种加快自我恢复的能力。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毕竟‘记忆处理’这种事情的变数很大，什么情况都有可能。”
“那你对她有什么打算吗？”兰斯往四周张望着：“嗯？她在哪儿？”
“在办公室里。”斯科特朝身后一歪脑袋，接着说道：“我想让她先安静一会儿。”
“然后呢？”
“然后……”斯科特烦躁地挠了挠头：“还能有什么然后？除了耐着性子慢慢问她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说着斯科特把烟头扔在地上，用力踩了一脚：“我自己来就行。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斯科特转身打开门走了进去，然后反手将门带上。就在门关上前的一刹，他听到兰斯在外面对他说：“别说什么不该说的事。”
凌音安静地坐在办公室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一样里望着手里杯中慢慢变冷的茶。她的眼中空无一物，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而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突然办公室的门打开了，有个卷发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拖过一张椅子在凌音面前坐下：“还在看什么？那杯茶有那么可疑吗？”
“……” 凌音仍旧保持着姿势，好像根本没听见对方的话一样。
那个人沉默了许久，接着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杀死你父亲的凶手吗？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作为交换，你也得告诉我一点事情……”
凌音的头抬了起来，直视着对方的双眼。
“很好，看来你听明白了。”那个男人笑了笑：“那么我先作个自我介绍，我叫斯科特·库珀（Scott Cooper），FBI的探员。”
接着他拿出一张证件在凌音面前晃了晃：“看见了吗？FBI——美国联邦调查局，听说过吧？前几天我的上司把我派到中国来协助中国警方调查一宗案子。当然会派我来不单是因为我会讲中文，还因为我在来之前在美国就负责调查这起案子了：有关一种恐怖分子新制成的生化武器……”
“……”
斯科特挠挠脑袋：“你对这个没什么兴趣，对吗？”
“……是谁杀了我爸爸？”
“哦！上帝！你终于肯对我说话了，这真是个奇迹……”斯科特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大叫起来，“我还以为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呢……”
“是谁杀了爸爸？”凌音的声音静静地打断了他的话。
“别那么着急嘛，小姐。”斯科特干笑两声：“难得有这个机会，不如我们好好认识一下。呐，我已经介绍过自己了，现在该轮到你啦。”
“……”
“呃……算了。我来问你来答，没意见吧？”
“……”
“就当你默认了。”斯科特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带着不再调侃的语气：“你叫什么名字？”
“……凌音。”
“零阴？什么零什么阴？”
“凌空之音。”
“嗯……我知道了，好名字。”斯科特往后靠在椅子的靠背上：“那么，凌……小姐。你还有没有什么亲人？我是说除了你父亲之外。”
“没有……”
“你的母亲？”
“死了。”
“兄弟姐妹？”
“没有。”
“爷爷奶奶？”
“死了。”
“叔叔阿姨？”
“没有。”
“上帝，你想告诉我你是孤儿就直说嘛。”斯科特轻轻嘟囔了一句，叹了口气继续道：“那么……哦，凌小姐，你的那串项链很漂亮……嗯，是谁给你的？”
“……”凌音呆滞地看了看胸前的项链，摇了摇头。
“……不知道算了。好吧，现在轮到我说了。我在美国调查的时候得到情报，说是恐怖分子打算在中国的某所学校里试验这种武器，他们计划用炸弹……来引爆，于是我就被派到中国来……你别这样看着我好吗？”
斯科特仰起头眯起眼睛，他受不了被对方那种略带空洞的眼神紧盯的感觉，这让他很紧张。不过凌音似乎没有把视线移开的打算，于是斯科特便转过头，望着办公室墙上的一张张奖状接着说道：“那些恐怖分子把这种新制造出来的化学武器装在炸弹上，让他们一同引爆，这样这种化学物质便会随着爆炸一同扩散。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种化学物质会使人产生精神紊乱，比如说失忆啊，精神崩溃啊……我都说了你别这样看我了，又不是我在学校里放的炸弹……”
“为什么要在中国？……恐怖分子不是讨厌你们美国人吗？”
“呃……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去问那些该死的恐怖分子吧……”斯科特又抓了抓头发，“当然我也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不具有什么杀伤力的化学武器研制出来到底有什么用，不过我们掌握的一条线索是：有一个学生也参与了这次的爆炸事件，而且……”斯科特突然站起来，把脑袋伸到凌音面前，压低声音说道，“根据我们的调查，那个学生是在你身边跟你很熟的人。”
“……”
“那么，”斯科特又坐回他的椅子上了，“你能想起来那个人是谁吗？比较可疑的……比如说你班上的……”
“没有。”
“啊？”斯科特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干脆地回答他，他嘿嘿一笑，“哈哈，这个……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没关系。你可以回家之后再慢慢想……”
“别骗我了。”
“嗯？”
斯科特注意到凌音的眼睛突然又充满了光彩——冰冷的光彩，而她的眉毛也慢慢竖了起来。她带着被人愚弄后的怒火说道，“别骗我了，如果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的话又怎么会知道那个学生和我很熟呢？”
斯科特瞪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谎言这么快就被戳穿了。
凌音的声音在办公室里清脆地回荡：“所以，你不认识我，也就不会认识我的父亲。至于杀死我父亲的凶手你则更不可能知道是谁，对吧？”
“……”
“虽然我不知道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我也不想知道。”说着她站起身朝办公室的门走去，“命运对我已经很不公了，请不要再为我带来更多的不幸。”
突然斯科特站起来拦在凌音的面前，“等等……对不起……你说得没错，凌小姐，我确实对你撒了谎。是我的错，我道歉……”
“那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凌音说着想往外走。
“等一下，请你听我说……就像你所说的，我既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的父亲。但是我敢向你保证：我绝对认识那个……那些凶手。只要你和我们合作……”
“又是恐怖分子吗？”
“不，不是恐怖分子……是一些更可怕的东西……”斯科特低下了头，叹了口气说道，“听着，凌小姐。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你所没有见过的，甚至你根本没想到过的，但尽管如此这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很巧，我恰恰就知道一些你所不知道的真相……你要明白，想要知道真相往往得付出代价，而我不把这个真相告诉你是因为我不认为你担负得起它的价格……它对你来说太过昂贵了……”
凌音的语气微微地缓和了一下：“什么样的价格？”
“你想知道那个凶手是谁，对吗？如果说为了追捕他你必须为此彻底抛下自己的过去：你的财产、亲情、友情……甚至为此付出一生，你也愿意吗？”
“……”
仿佛突然被说中了什么心事，凌音低头思考着。办公室里顿时充满着寂静。看见对方低头不语，斯科特说道：
“你可以不必现在就回答，我知道这种选择不好做。拿着，”说着斯科特从桌上拿过一张便条，用笔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这个是我的电话号码。我和我的同事明天中午将会回美国去，你今晚先回家，好好想想该怎么选择，然后明天早上给我打电话告诉我。”
凌音沉默地接过了纸条，紧紧地攥在手上。
“我知道你现在还不相信我，但我可以对天发誓只要你肯帮忙我们绝对可以抓到他。只是最后还是要由你来决定，到底付出那么多来抓他对你来说值不值得。”
“我……”
“行了，我说过你不必现在回答。”说着斯科特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大衣，“我想你也一定累了，先回家好好睡一觉吧。我送你回去。”
凌音蜷缩在浴室的一角里低声哭泣着，水声盖过了她的抽泣。温暖的水混杂着她的眼泪，自上而下冲刷她的身体。她隐约觉得今天她失去了比她父亲更多的东西，但她就是想不起来她又失去了什么。她想要把自己的不幸告诉别人，让别人和她一起分担，但她就是想起不来还有什么可以倾诉的对象。她只能像只被遗弃的猫一样缩成一团，和着自己的泪水舔着自己的伤口。
此时斯科特和兰斯正靠在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上抽着烟驱散寒气。在他们的面前是一幢二层别墅，而整幢楼仅有二楼有一扇窗户透出灯光。
突然兰斯直起身来将烟头远远地弹了出去，开心地吹了个口哨：“哦~小姑娘正在洗澡呢……”
斯科特笑着拔出兰斯耳朵里的耳机：“你这个色狼！什么时候在人家家里装**了？”
“我哪里有啊？只不过趁你不注意在她的衣服上装了一个而已嘛……”
“老天。”斯科特摇摇头，拿起烟吸了一口。
兰斯呵呵一笑，继续靠在车门上仰头望着口中呼出的阵阵水气。夜里的温度已经低得让人难以忍受了，而他们两个却还呆在寒冷的室外。兰斯跺了跺冻僵的脚，说道：“你和她在办公室里说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那些骗人的东西。”
“是吗？我怎么觉得她走出来的时候眼神有点不一样了？”
“那还用你说？”斯科特斜了兰斯一眼，“如果不是因为她跟其他人不一样的话我们也不会找上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放心吧，我什么也没有跟她说。”
“那就好……”兰斯吸吸鼻子，接着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她？”
“嗯……”
“别告诉我你还没有想好。”
“不，我已经想好了……”斯科特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是说我已经有了一个想法，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实施……”
“你什么意思？”兰斯警惕地看着斯科特。
“兰斯……或许你会觉得很怪，但我认为我们不能像之前处理其他人那样处理她了……这样的话对她太不公平了。她的已经很不幸了……我们不能对她……”斯科特摇着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
斯科特叹了口气。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狠狠地吸了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我要把她带回去，让她加入。”
“上帝！你疯了吗？你果然还是告诉她了！”兰斯差点大吼出来——如果不是因为他身处在另一个国家的某个安静的别墅区的话，而倘若他真的大吼则毫无疑问会引来一群保安——他拼命压低声音对着斯科特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让一个我们对她一无所知的小女孩加入会有什么后果？别说其他人会怎么说你了，要是老板知道了非杀了你不可！”
“我知道，这不用你说……”
“你知道？我看你什么也不知道！知道内部规矩的人会这么做？知道老板脾气的人会这么做？老天爷！你做这种事和自杀有什么区别？你不但救不了她而且还会连自己的命都送掉！”
“这些我知道，兰斯。你听我说，那女孩失去了她的父亲，失去了记忆，命运已经对她很不公平了。如果我们再把她带回去，对她做那一系列事情而不拯救她的话，这不是更不公平吗？”
“公平？哈哈！”兰斯古怪地将笑声压在喉咙里，“这个词什么时候变得对你这么重要了？你要公平是吗？那你告诉我，命运对学校里其他的学生公平了吗？对那些死掉的人们公平了吗？对我们公平了吗？我们现在对她不公平就是为了将来对其他人更公平！”
“够了，兰斯……我已经下了决心了。不管结果如何……”斯科特直起身，用深褐色的眼睛紧紧盯住兰斯，“我需要你的帮助，虽然我对此不抱什么希望……不过你会帮助我吗？”
兰斯喘了口气，不忿地看了斯科特一眼，哼了一声：“还说拿我没办法，根本是我拿你没办法……如果你有什么切实可行的计划的话我才会帮忙……我可不想为了你那个愚蠢的想法和你一起把命送掉。”
斯科特微微一笑，这时楼内的另一扇窗户又亮了起来，他转身拉开车门：“那就这么说定了。好了，色狼，人家洗完澡了，我们也该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