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迪娅伸出手摸了摸身边的一个小脑袋，翻开下一页接着说道：“于是，那个勇士得到了胜利，凯旋归来。他率领着大军走进城里，街道两旁站满了为他欢呼的市民，无数花瓣从楼上抛下，所有人都在为这一伟大的胜利庆祝着……”
突然书房的门被轻轻地敲响了。克劳迪娅摘下眼镜，对着门口大声说道：
“请进！”
门“咔”地一声打开了，一个穿着纯白的圣玛丽亚侍女团制服的修女独自站在门外。
“哦……你好。”克劳迪娅站起来问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吗，姐妹？”
“打扰您了，克劳迪娅嬷嬷。”那个修女走了进来，“好久不见了。”
“天啊！”克劳迪娅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玛丽亚殿下！您怎么……”
“……”
“噢天哪……快过来，我可爱的殿下。”克劳迪娅高兴极了，向玛丽亚走过去，“您是特意来看我的吗？”
“是的，因为实在是很久没有见面了。”玛丽亚说着拥抱了对方一下，“您身体还好吗？”
“我很好，谢谢您……”克劳迪娅不由得感叹起来，“噢，让我好好看看……上帝保佑，殿下，您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您过奖了，嬷嬷。其实您才是……”
突然克劳迪娅身旁传来一个孩子尖细的声音：“克劳迪娅嬷嬷，这位就是玛丽亚姐姐吗？”
“要叫殿下，笨蛋！”另一个孩子说道。
“是啊。”克劳迪娅低下头说道，“她就是我们白翼的圣女，玛丽亚殿下哦！”
“哦~！”孩子们都叫嚷起来。他们纷纷靠上来，用惊奇的眼光打量着玛丽亚。
“呵呵，好了，孩子们，不要再围着殿下了。赶紧出去玩吧。”
“不要嘛！您还没有给我们讲完故事呢！”一个孩子抱怨道。
克劳迪娅为难地说：“可是……现在殿下她……”
“克劳迪娅嬷嬷！”突然一个修女出现在书房门口，“有一个人要找您，他正在大门外等着。”
“啊？是谁呢？”
“这个……”那个修女吞吞吐吐地说道，“是……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噢？”克劳迪娅皱皱眉头，“你告诉他，我很快就过去。”
“好的。”那个修女一鞠躬，转身便走了。
“嬷嬷，嬷嬷！”孩子们又团在克劳迪娅的周围，乞求道，“给我们讲完那个故事，讲完嘛……”
“……好吧。”克劳迪娅无奈地摇摇头。她对着玛丽亚招了招手，示意对方靠近些。
“有什么事吗，嬷嬷？”
“那个，殿下……我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呢？”克劳迪娅对玛丽亚低声说道。
“请说吧，我会尽力帮助您的。”
“那好……请问您能不能代替我给这些孩子们讲故事呢？”
“啊？”玛丽亚吃了一惊，“我吗？”
“对啊。因为我今天实在太忙了，所以……”
“嗯，可以啊。”玛丽亚笑了起来，“这不算什么，我很乐意。”
“那就谢谢您了！”克劳迪娅舒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书递了出去，“您帮了我一个大忙。”
“不客气，再说我也很喜欢这些孩子。”
“呵呵，那就好。”克劳迪娅笑了笑，转过身对着孩子们大声说道，“好啦，我现在有事要出去，所以接下来的故事就由玛丽亚殿下讲给你们听，好不好？”
“好~！”那些孩子都高兴地叫了出来。
“那么这里就拜托您了，殿下。”说着克劳迪娅对着玛丽亚微微一躬，快步离开了书房。
她来到外面阴暗的走廊上，朝楼梯走了过去。但就在她走下楼梯的一瞬间，她向走廊的另一头望了一眼：那儿似乎有着一个男人的影子，裹着厚厚的黑袍，正轻轻地靠在书房门外，隐藏在灯光所照不到的黑暗里。
“那么，我们要从哪里讲起呢？”玛丽亚翻开书，问着身边的孩子。
“嗯……这里！”一个孩子伸长了脖子，指着书上的某处，“就是这里！”
“好吧，嗯……他率领着大军走进城里，街道两旁站满了为他欢呼的市民，无数花瓣从楼上抛下……哎？”玛丽亚突然愣住了，“这个……这故事不是……”
“是啊，是‘神叛者’的故事。”
玛丽亚呆呆地抬起头，望向书房那没有被关上的门口。
“怎么了，姐姐？”那声音尖细的孩子又问道，“为什么不念了？”
另一个孩子立刻大声斥责：“笨蛋！我都说了要叫殿下！”
“呃，啊，对不起。嗯，那么……”玛丽亚低下头，深吸一口气，继续念到，“所有人都在为这一伟大的胜利庆祝着……同时也在庆祝着那个勇敢战士的成功。于是那勇士来到了大教堂，走到了祭坛的前面……”
诺尔像个影子一样靠在墙壁上。他身穿着单薄的暗殿骑士制服，里面却没有保暖的毛衣。阵阵寒冷从他背后冰冷的石墙传来，让他不由得一再抱紧自己的胳膊，并用黑色的皮靴安静地磨踩着地板。书房中的灯光从他身边泻出，打在对面的墙上，映出一个暖黄色的长方形来。玛丽亚那温柔而又清澈的声音亦从书房里飘来，轻轻传进他的耳中，虽然细微但却清晰可闻：
“……圣女玛丽亚依旧跪在那里，跪在祭坛前面，向上帝祈祷着勇士的平安归来……”
“那个玛丽亚是您吗，殿下？”
“呃，不……那是很早以前的另一位……”
诺尔紧紧盯着那块暖黄的长方形，在那里似乎渐渐地出现了三个孩子的身影：两个男孩把一个女孩夹在中间，一起紧靠着坐在墙角下。他们一边享受落日最后的余晖，一边专心地听着女孩给他们念手中的故事书：
“……玛丽亚见到勇士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高兴地站起来，与那勇士紧紧拥抱着……因为他们知道：两人终于可以在一起，永不分开了……”
“玛……玛丽亚……”
“什么？”
“你真的抱过别的男孩子吗？为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雷你这个笨蛋！”
“好了好了，你们俩都别吵了。赶快继续讲故事吧……”
诺尔微微一扬嘴角，将视线移离那块灯影。
玛丽亚的声音继续从房间里传来，寂静而柔和：
“……勇士在祭坛前与圣女一并跪下并祈求着，希望上帝能够兑现他自己的诺言……很快，如同过去一样，祭坛上亮起了令人无法直视的白光，以及如同雷鸣般的话语声……”
诺尔轻轻低下了头。
“……上帝再次出现了……勇士与圣女……他们满怀喜悦向上帝请求，希望他能够兑现之前的承诺，容许他们两人永远在一起……”
诺尔的目光毫无目的地在黑暗中游移着，思绪的一头是玛丽亚温和的嗓音叙述着古老的故事，而另一头，那些徜徉于记忆深处的话语又重生于耳畔。诺尔不再移动自己的视线，让它呆呆地被遗弃在角落更深的阴暗里。
“……如果你能成功的话，大家也都会承认你的能力吧。这样一来，玛丽亚殿下也不会再把目光只放在雷的身上了，对吗？……”
“……但是上帝却这样回答道：‘你这个胆大妄为的仆人！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你怎么能妄想得到我的女儿？你有什么资格？……’”
“……玛丽亚小姐是你们白翼的圣女吧，所以不论她有没有喜欢的人，都必须终身不嫁……”
“勇士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玛丽亚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悲戚，“……他问道：‘可是当时您答应过我，只要我完成您给我的使命，我就可以迎娶玛丽亚殿下，不是吗？’……”
“我知道这次的任务对于你这样一个新手来说太过艰难……呵呵，不过正因为你是新手，成功的机率也才更高一些吧……”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她了吗？’上帝大声叱责道。他的声音震天动地，他的怒火令众生恐惧，‘你在完成我给你的使命时都做了些什么？你只是依靠谎言与欺骗才得到了胜利！你根本不敢正大光明地与你的敌人战斗，更不能以我的荣光感召他们！你根本就是一个骗子！’”
“你只是在骗我而已……对吗，诺尔？”
“你所说的……朋友什么的，都是假的……对吗？”
……
“不是的。”诺尔默默地念道。他把自己的胳膊抱得更紧了，“我没有……不是的。”
玛丽亚稍稍停顿了一下，空气中漂浮着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勇士跌坐在地上，他没有想到最后的结局竟会是这样……上帝的怒火似乎不可平息，他的声音震碎了大教堂的穹顶：‘……你虽然完成了我给你的使命，但是你却使你的敌人更加仇视你的族人，也更加仇视我！这必将使战争变得毫无尽头！而你，居然敢在犯下如此罪孽之后再来到我的面前，向我请求将我的女儿赐给你！你必须这样的行为付出代价！你将被印上耻辱的印记，这样你便不再是你的族人中的一员，也不是你的敌人中的一员！任何人都会把你当作异类和叛徒来看待，所以你将不会受到任何一方的欢迎，而必须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诺尔又再次回想起那天的一切来：对峙的黑白两军，长剑与镰刀相交时的火光，手持利刃的血影……那血影如同赤红的风一般，冲向毫无防备的玛丽亚，于是电闪雷鸣……当诺尔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挡在了玛丽亚的前面，左翼中深深嵌入一只透黑的匕首……
玛丽亚的声音开始轻轻地颤抖：“……如同上帝的怒火一般，一道闪电从祭坛上射下，击中了勇士……当人们好不容易从闪电的余威下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勇士的一只翅膀变成了黑色……人们不再把他当作是自己的同类，因为他带着那被上帝所诅咒的黑翼……他也不能被他的敌人们接受，因为他带着另一只象征着光明的白翼……在被上帝及族人背叛的情况下，他只能离开悲怆之城去四处流浪。最后孤独而又悲惨地死在无人的荒野上……”
纷乱无章的记忆在诺尔的脑中闪过：染得漆黑的左翼，莎拉震惊的面容，以及紧抱着自己仰天悲呼的玛丽亚……或许这就是上帝给他的启示吧：永远不要妄图得到圣女的爱，否则就会被上帝所遗弃，被同族所抛弃，被敌人所唾弃。
“……而圣女玛丽亚……从此将自己锁在圣女殿里，不再与其他人见面，直到她四十岁死去的那一天……这就是神叛者的故事，因为那个勇士最终也没有得到他应得的奖赏，反而被上帝所背叛及诅咒……所以……他才会被称为……”
玛丽亚不再出声，她似乎是念完了那个故事。孩子们也都继续安安静静地不吭声，于是整个房间再次沉寂下来。直到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你怎么了，玛丽亚姐姐？”
“……嗯，没什么。”玛丽亚轻轻吸了吸鼻子，又用明快的声音说道，“好了孩子们，故事讲完了……既然克劳迪娅嬷嬷还没有回来，我给你们唱首赞美诗好吗？”
“……”孩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对我的歌声这么没有信心吗？”玛丽亚笑着摸了摸孩子们的脑袋，“那我先唱一段，要是你们觉得不好听，就叫我停下来，好吗？”
“好。”孩子们的回答声稀稀拉拉的。
“呵呵……那么听好了哦。”玛丽亚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就像小溪里清澈的流水一样，玛丽亚的透亮歌声静静地在房间里流淌着。没有华美丰富的伴奏，没有庄严肃穆的和声，有的只是那天籁一般的水晶嗓音在独自吟唱，伴随着暖黄色的灯光淌出书房，在灰黑色的走廊上带着微笑滑行着，最后消失在那黑暗的尽头：
“他爱怜普世
为救我们罪人
赐下独生女
主也甘心情愿
为我们舍命
敞开天上恩门
使我们得生
赞美主 赞美主
全地当尊他名
赞美主 赞美主
万民都当欢欣……”
刚走出那阴暗的石廊，便有一阵刺眼的阳光射来，使克劳迪娅不由得眯起自己的双眼。
“好久不见了，克劳迪娅嬷嬷。”一个高大的黑影来到她的面前，遮住了太阳，“您还好吗？”
“谁？”克劳迪娅眯着眼睛偏偏脑袋，“雷蒙德？”
“是我，嬷嬷。”
克劳迪娅终于能够看清四周：雷蒙德就站在她的面前，穿着白底蓝边的圣殿骑士制服，腰间佩着玛修泽拉，正冷漠地注视着克劳迪娅。他的背后则是大批的圣殿骑士，手上提着长剑与银枪，分散着把守街道的各个路口。那个把克劳迪娅叫出来的修女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呃……”克劳迪娅笑了笑，“确实很久不见了。我还真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多人来看望我……”
“我知道。”雷蒙德简短地说，“玛丽亚和诺尔都在里面吧。”
“诺尔也在？”克劳迪娅皱皱眉头，“我根本没见到他。”
“……”雷蒙德沉默了一下，开口说道，“嬷嬷，我叫您出来不是为了别的。我们正在追捕一个极其危险的逃犯。而根据我们的情报，这个逃犯现在就藏在孤儿院里。我希望您能帮助我们把修女和孩子们都疏散出来，以免我们行动的时候误伤无辜。”
“你说逃犯？”克劳迪娅吃惊地说，“可是现在玛丽亚殿下就在我的办公室里，要是那个逃犯闯了进去……”
“这个您不用担心。只要您下达疏散的命令就行了，其它的事情我们会处理的。”
“好吧。”克劳迪娅考虑了一会儿，点点头，转身走向几个修女，“你们几个赶紧进去，把所有的人都疏散到外面。一定要保护好孩子们，记得叫他们不要拥挤，按照顺序慢慢出来，知道了吗？快去吧。”
那几个修女正要走进石廊，又被克劳迪娅叫住了：“等一下。如果见到那个逃犯的话，不要和他发生冲突，尽量带着孩子快速离开。”
“好的，克劳迪娅嬷嬷。”其中一个修女这样回答到，然后她们便快步走进了孤儿院。
“谢谢您的帮助。”雷蒙德走上一步，对克劳迪娅说道，“这样我们就可以放心了。”
“这没什么，帮助仲裁法庭是每个市民的义务。”说着克劳迪娅转过身来，“那么，我能不能问一下那个逃犯是谁呢？”
“对不起，关于这个我无可奉告。”
“是么，那好吧。”克劳迪娅站到一边，“请进去吧，雷蒙德团长。”
“不用等孩子们出来吗？”
“不用了。”克劳迪娅微微一笑，那笑容分明是对雷蒙德的嘲讽，“这里是福音孤儿院，上帝会保佑他们的。”
雷蒙德瞥了她一眼，然后大步走了进去。身后的骑士们也纷纷跟着他进入了石廊。白色的长靴敲打在石板路上，发出“喀喀”的响声。
“对了，克劳迪娅嬷嬷。”雷蒙德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说道。跟在他身后的骑士们立刻向两旁分开，让出一道间隙。
“什么事？”
“我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亚伦主教。他要我给你给您带个口信，希望您能够去大教堂找他一趟。”
“哦？他找我什么事呢？”
“主教想请你过去喝杯下午茶，如果您肯赏光答应，这让在下也倍感荣幸。毕竟，我们三个也在那里生活过。”说完雷蒙德稍稍一点头，转身带着骑士们继续向石廊里走去。接着他们很快便融合成了一大片的影子，在石廊另一头射进来的光中模糊不清地摇摆着。
“只怕你唯一记得的，只有那里的生活……”克劳迪娅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忧伤地轻叹。
即使是孤独地站立在黑暗中，但闭上眼睛之后，诺尔觉得自己好像依旧笼罩在无尽的明亮色温暖里一样。与那些孩子们一样，他再次折服在这无比晶莹剔透的歌声之中。所有人都默不出声，只是静静地欣赏着上帝之女的完美独唱。
但是一阵木板轻微的呻吟声传入了诺尔的耳中。如果不是因为他曾经受过的那些残酷训练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注意到这声音的。诺尔睁开双眼，站直了身体，仔细地望着那楼梯的尽头。
很快，三个白色的影子从那儿缓缓地爬上楼梯，立在走廊的另一头，也朝诺尔这里望来。诺尔看了看他们，又小心地探头朝书房里望去：玛丽亚与那群孩子们正围坐在地板上，她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一边望着身边的孩子一边继续唱着歌。诺尔收回脑袋，朝那三个白影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一道影子闪过了房门。就像是变魔法一样，诺尔突然出现在了门口的另一边。他轻轻掸了掸自己的长袍，迈着无声的步子朝那些影子们走去。雷蒙德的脸在他面前渐渐变得清晰了。
“要带我们走吗？”诺尔用着几乎无法听见的声音问道。
雷蒙德点点头。
诺尔伸出手，用大拇指朝书房点了一下：“再等一下好吗？”
雷蒙德朝对方身后扫了一眼，又点点头。
于是诺尔转过身，望着面前那只有几步之遥的明亮房门。歌声依旧从那里流淌出来，带着暖黄色的光芒，带着一无所知的纯洁，继续吟唱道：
“……赞美主赞美主
全地当尊他名
赞美主 赞美主
万民都当欢欣
藉着圣女玛丽亚
得亲近天父
她已成功救赎
荣耀归天父
阿门！”
